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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崎岖之路--石崎回忆录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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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姐弟三人除了做饭、采购食品,就是在家里读点书。从北京带来的书,他们反复地不知读了多少遍。看书看累了,三个孩子就到外边闲逛去。

锦江镇的西面是信江。信江系江西境内第三大河,两岸有长长的护江大堤,堤下有宽阔的沙滩,码头边还泊着很多帆船,既有渔船也有货船。由于他们常到江边玩,慢慢地就认识了一些船上的小孩。船民的生活很苦,轻易不下船来,他们常年住在船上,吃喝拉撒都在船上。有两个女孩和磐磐年龄相仿,和磐磐关系不错。她们从小就生活在船上,因为漂泊不定,也就没机会上学。

一天,磐磐又去找她们玩,一个女孩拿出一些鱼要卖给磐磐。她认为,磐磐是从北京来的孩子,一定很有钱,而实际上磐磐兜里只有几角钱。

磐磐把钱都掏出来说:“你看能卖多少就给多少吧!”

没想到,那个女孩把鱼都给了磐磐。显然,这几角钱对那个女孩来说,也是很重要的。磐磐看到那个女孩穿的衣服破旧,是补丁上摞补丁,已经洗得看不出布料的颜色了,就知道她家一定很穷、很困难。拿了那个女孩那么多鱼,磐磐感到有点过意不去。

磐磐又看到船上站着一个小男孩,大概是女孩的弟弟,头发被剪得参差不齐,就对那个女孩说:“这样吧,明天我准时来给这个小弟弟理发,若有别的小孩要理发,也叫他们到这来。”

磐磐有一把理发推子,两个弟弟的头发都是她理的。在北京理发店,理一次头发要3角钱,在锦江要1角5分,但船上的人是不会花钱去理发的。

第二天一早,磐磐就带上推子、剪子到了江边。一登上船,她就看见满满一船的小黑脑袋,足足有十来个人,那些孩子都在翘首以待。磐磐无暇旁顾,赶快动手干活,一边干一边问:“要什么头型?”孩子们异口同声“要剃光头”。这下磐磐松了一口气,因为光头是最好剃的。

磐磐一直忙活到中午12点多。这下子,和磐磐关系好的那两个女孩高兴了,忙着把已经准备好的东西送给磐磐。磐磐一看是好几只甲鱼,就忙说:“这太贵重了,给一两只就行了。”可那俩女孩执意要给,并提出让磐磐给她俩剪个像磐磐那样的发型。

这俩女孩本来留着长辫子,其实很好看,但她们认为洗头太麻烦,一定要剪短发,磐磐就答应她俩第二天上午再来,因为两个弟弟正等着她回家做饭呢!

磐磐回到家里,两个弟弟正等得着急,看见姐姐手里拿着甲鱼,就欢呼起来。他们立刻忙活着拿脸盆装好甲鱼,然后倒扣在地上,又在盆上压了个大石头。磐磐说:“咱们不着急吃,明天我还得去再剪几个头。”

可惜,女孩的头最终没有剪成。当磐磐如约来到江边,原来的一排帆船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汩汩的江水拍打着岸边的石头,磐磐极目望去,江的尽头水天一色,根本看不见船只,她心里感到无限的遗憾!

磐磐“祸从口出”

在锦江镇附近的村里,住着一些从上海来这里插队的知识青年,磐磐也和他们联系上了。经过几次交往,他们对磐磐很热情,磐磐便常常和他们海阔天空地交谈。

谈话自然波及各自的家庭,磐磐也没忌讳,把她爸爸的死、家里的状况全说了。她被压抑了那么久,既然已经开了头,就要一吐为快,所以磐磐的言语不免又偏激又“反动”,那些知青听了,便不敢再说一句话。

没有想到,磐磐的这些话在上海知青中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同时也给磐磐带来了严重的后果。一个知青写了一份揭发材料,送到了人大“五七干校”驻锦江办事处。在人大总部召开的大会上,磐磐被点了名。

本来,磐磐在公安局的案子并未了结,她的身份不过是取保候审,因此这次磐磐被控为“对文化大革命不满,为反动老子翻案,抵抗毛主席的上山下乡政策,煽动对社会主义不满”。

总部决定,由修路队给磐磐办学习班改为对磐磐进行特别的再教育,其实就是对她实行劳动改造,并定时召开批判会教育她,帮她提高思想认识,所以她就不得不搬来孙家村,不过终于和我住在了一起。

学习班由修路队的四位女老师负责,后来有两位成了我的好朋友。张老师是组长,她们的任务一是监督磐磐劳动,指导磐磐的一言一行;二是召开批判会。

这种学习在中国人民大学是绝无仅有的。因为首先,磐磐不是人大的教工人员,只能算家属;其次,她只有14岁,只是个中学生,中学生的事自然不该由大学老师来管。

但是既然上面下了指示,学习班还得认真照办。每天一大早,磐磐就和我们一起开赴修路工地,中午才能回村吃饭,下午再去干活,直到五六点钟,晚上还要学习毛选、报纸、社论,每周召开两次针对磐磐的批判会。

磐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根本不在乎这种批判会。批判会上,通常是先学习毛主席语录,然后剖析磐磐的反动思想。由张老师读毛选某页某段。而磐磐或注意力不集中,心不在焉地闭着眼睛,或是张老师话音刚落,磐磐已经把她读的语录流利地背诵了下来。

磐磐在监狱里关了近两年,天天都背语录和毛选,只要随便挑一段开个头,她便能滚瓜烂熟地接下去。虽然张老师对磐磐的不重视、不严肃表现很生气,但也不得不佩服磐磐超强的背诵能力。

批判会上,学完毛选她们便转入正题,对磐磐的反动思想进行批判,给她上纲上线,说磐磐反革命思想极其严重。而磐磐给自己上纲上线上得更高,说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反革命思想”。她们说磐磐必须老实改造,磐磐则说:“我已经不可救药了。”她们给磐磐扣帽子,说她是“小反革命”,磐磐则把“帽子”扣得更大一点,说自己是“要戴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的小反革命”。

批斗会天天说磐磐是“反革命”,而磐磐也天天都承认,每次的认识比她们还深刻,这反而使她们为难了。如果磐磐拒不承认,这里面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可以吓唬一下,并分析“反革命”的严重后果,但是磐磐什么都承认,她们也就无计可施了。

有时,磐磐心血来潮还借题发挥一下:“你们这些臭老九,不在学校教书,到这穷乡僻壤来修地球,你们满意吗?你们不敢说罢了。”

她又说:“那么多跟随毛主席打天下的老干部都成了叛徒、特务、走资派,怎么现在才发现呢,你们想得通吗?”这一番话不啻于晴天霹雳,骇人听闻,恐怕张老师也是头一回听到,吓得连说:“谬论,谬论。”

在批判会上,尽管“五七战士”给磐磐讲了许多大道理,让磐磐承认她的观点是错误的。可是,磐磐心里认为所有的人和她都有同样的看法,只是她们不敢说出心里话,表里不一罢了。并且,磐磐始终认为自己没有错,说的话都是事实。

我也要参加针对磐磐的批判会,我常常坐在磐磐对面替她担心,一言不发。每当她继续阐述她的观点时,我就暗暗给她使眼色让她别说了,可是她毫不理睬。私底下,我也警告她别再那么锋芒毕露,会吃亏的,可她满不在乎,觉得我太胆小怕事。她以为自己是从监狱里出来的,大风大浪都闯过,对这几个只喊空口号的所谓“臭老九”,她根本没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