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北房中间是客厅,父亲住在左边的套间,母亲居住在右边的套间,我们兄弟几人忐忑不安地回到各自的房间。到了晚上十点多钟,突然听到母亲在大声喊叫我们:“你们赶快过来,你爸爸不行了!”我们即刻赶到父亲的屋中,当时父亲已经,没有了丝毫生命迹象。天真的要塌陷了,顶在南家的头顶上,越来越重、越来越没有喘息的机会,似在奏起通往天堂的序曲……在这之前,母亲特意嘱咐把父亲的安眠药早点收起来,虽然我们这边都会按时把药放到别处,但还是抵不过父亲自己藏起来一些,在他出事前估计也服用了安眠药才可以入睡吧。
父亲这次服用过量的安眠药,难道父亲已经觉得自己不行了?此时在父亲办公桌上的手表下压着一封遗书,我们看到这个东西后,觉得问题真的是太过严重了,父亲在遗书上告诉母亲:“我已经精疲力尽,实在坚持不住了,你要率领儿女们坚决在敬爱的领袖毛主席的领导下,革一辈子命……”最后写道让母亲把这封信转交给周总理一阅。“轰——”的一下,母亲的脑子顿时懵了,拿着父亲亲手写下的遗书不住地颤抖,眼中有晶莹的泪。我们即刻把北京医院的医生紧急呼唤到家里来进行抢救,医生看过只是摇着头,沮丧地说不出半个字。兄弟几个人中有坐在地上的,眼神空洞,一个劲地摇着头:“不,不,不会的,不会的……”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被撕碎的心平复下来,当时我是这屋子里年龄最大的孩子,握着身旁弟弟们的手:“赶快通知一下大哥、二哥!”然后母亲让老六、老七把这封遗书送到国务院交给周总理。哀伤弥漫着整间屋子,有哭泣,有悲喊,有失落,有空洞……1967年1月27日的夜,一切都太过寒冷,但是,全家兄弟姐妹们都紧紧团结在母亲周围。外地的也都赶回来了。
老六和老七哭着赶到国务院时,周总理没有在,几个副总理倒是在办公,于是就把信交给了陈毅和李先念。当时陈毅震惊万分,抚平了一下情绪说道:“尸体不要动,化验一下。”后来南家的人全部聚集在父亲的屋子前,忍着心碎的悲伤,收拾着父亲生前的东西。
家中的一系列打击
父亲的去世是家里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遭受的最重大灾难,造反派在批斗父亲前就曾经抄过我们家,当时我和妻子与父母同住,有一天造反派突然就闯进家里,到主卧室把父母亲的箱子撬开,其实他们是想拿家里的存折,心想父亲这么大的官肯定有很多的存款,贪婪的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但是令他们失望的是,没有任何的存折,造反派气极了,他们把整个家里都搜遍了,还跑到我与妻子居住的西屋,把妻子龙珠的箱子很不客气地也撬开了,顺手抄起她结婚时穿的礼服,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造反派对于在南家没有捞到什么好处,很是不甘心,便跑到市里的好几十家银行去查户头,看看到底有没有南汉宸或王友兰的存折,结果依旧什么都没有查到,一分钱都没有捞到让他们气急败坏。
其实这个结果是我们早就预料到的,长期以来家里的经济状况都非常紧张,造反派是查不到父母亲的任何存折户头的。他们这辈子养育了11个孩子,兄弟姐妹生活学习都需要花钱。记得我刚刚从苏联留学回来,那时每个月的工资是78块钱,结婚前一个人花不了这么多,当时还可以每个月接济一下家里,毕竟底下还有那么多弟弟妹妹要读书呢,仅仅靠着父母的那些工资是不够的。我结婚后,父母就不再让我接济家中了,他们说:“你也有困难,龙珠那儿还得上学,还要1年才毕业。”所以自此我便把余钱用来供妻子念大学,给家中的接济暂时算是中断了。
其实就连我结婚时在莫斯科餐厅摆的酒席,都是向学校工会提前预支的,当时工会主席说什么都不相信我连200元的订饭钱都没有,还是我再三向他说明家里的情况,才最终批准的。后来我们有了孩子,家里的花销也大了,母亲一点一滴地算计着过日子。那时弟弟妹妹有的刚刚参加工作,有的还在读书,给不了家里很大的经济支持,所以家中的生活一直都不宽裕。
后来国际贸易促进会的造反派还组织过一次名义上的展览,当时还通知了我们兄弟姐妹工作的单位,让他们的领导和同事都来参观这次“展览”,举办当天他们腾出了好几间大屋子,摆放了许多“战利品”。当时我们还奇怪,家里的东西他们没有拿走很多,怎么却展出了那么多的东西,不过我们都没有去,后来还是听别人跟我们说:“看到的东西可多了,屋子里面有漂亮的地毯,崭新的红木家具,还有华丽的服装。”当时我们就泛起阵阵的莫名其妙,这都是哪来的东西?这哪里是我们家的东西?母亲点破了我们的困惑:“别看了,是做假的!”这下我们才恍然大悟起来。有的人在看完那个“展览”后,真心地告诉我:“要想搞臭你,他们手段多得很,你们也别放在心上。”
我们与父母住在一起很长时间了,从来都没有看到母亲拿出什么贵重的金银首饰、皮鞋、国外的服装,但偏偏这些却在“展览会”上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实际上我父母每年差不多出一次国,身上穿得都是按照国家规定每四年发一次制装费所做的衣服。以前父亲是做高层统战工作的,经常需要接触一些高层人物,当时父亲兼任几个国家单位的党组书记,所以根据工作需要才分配了现在这套比较好的房子,两套院子中一般前院接待寻常公事,后院接待重要宾客。现在父亲去世了,所有的栽赃陷害统统如炮火般袭击整个南家,我们被赶出了生活多年的房子。
与此同时,1967年下半年,造反派已经开始调查我与母亲,当时我根本没有意识到,依旧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连环打击中,父亲的死,母亲的悲伤,房子被没收,经济来源的逐渐减少,到1968年母亲的工资被扣发,每个月只有50元的生活费,心里的痛太多太多了,但是我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坚强,要挺住。
批斗的心酸
从1967年2月到1968年初,我的日子过得还算是相对平静,没有遭受太大的冲击,实际上造反派已经在暗中对我进行一系列的调查了,一直到1968年四五月份他们才从暗处转移到明处。
突然有一天,学校的广播里通知:“全体师生员工都到大礼堂开会,批斗反革命分子南新旭。”当时我还奇怪万分,瞬间明白了过来,原来他们早在暗暗调查我了。于是,有几个人把我一路押到了一个大礼堂的台子上批斗我,学校书记和院长一块陪斗,造反派当即毫不客气地宣布我莫须有的“反革命”罪行:“第一条,攻击毛泽东,攻击江青……”一共念了八条,其实这只是高潮前的简单序曲,算是简单的批斗。后来开始“系统性”的批斗,把我的“罪名”一条条罗列出来,逐一详细地公开批斗。其实当时我的“罪行”就是在运动初期,与党内的一些同志议论中央文革领导小组成员的事情。
从1966年到1968年,学校在这段期间因为“文化大革命”运动都停课了,学生不再待在教室中认真听课,有的跑到外地去跟着煽风点火,有的就把我弄到教室去不断地批斗我。1968年夏天我被造反派以“反革命分子”的身份抓到他们私设的牢房内,当时一个教室里被关了8个人,全是学校的“反革命”学生、工人和老师。此时的教室已不再“质朴”,四周全部用了一根根粗粗的铁杆焊接成牢笼,在铁门的上方留有一个可以随时开关的小口。门外的看守人员都拿着那时的“新发明”——钢丝鞭,这个东西里面是用钢丝做成的,外面套一层胶皮,抽打在人的身上会内出血,但不会皮开肉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