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还没有明白怎么一回事,也不是很清楚台上的一帮人到底在辩论什么,后来才清楚其中一方认为学校党委是革命的,另一方则认为党委是压制革命的。因为我自身是党委委员,就选择了党委是革命的一方。当时支持党委一方的人被认为是“保皇派”,认为党委是压制革命的一方则称为“造反派”,这两派在当时十分对立。
不久水利部就派出了二十多人的工作队到学校,工作队的队长是水利部的司局级干部叫李素文,她是位老革命干部。当时她就说:“还是要从教师、职工、学生里面选出一些人来,组成‘文化大革命’的领导小组,我们是帮助你们领导‘文化大革命’运动的,你们自己先推选一些人。”结果学校推选出我、一个保卫科科长与七八个同学,由学生王建平担任主任,甄志强任副主任,由此组成了革命委员会来开展相关的工作。
但不久后上面的领导便下来通知,说工作队犯了错误,决定将其全部撤回,结果全校的运动便由我们革命委员会接手。在此期间,学校又成立了红卫兵、红旗红卫兵,其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两个派别的对立,红卫兵属于“造反派”,红旗红卫兵是“保皇派”,当时把党委的一位资历最老的副院长揪了出来,还有一些中层的领导干部,在他们的脖子上挂上大牌子令其在学校内游街,然后到大礼堂去开批斗大会。当时我们革命委员会还在研究工作队撤走后的工作安排,没想到就得到通知:“红卫兵、红旗红卫兵两派已经在礼堂批斗上了。”
当时台子上一共揪出了一二十个人,把他们定为“黑帮分子”,其实也没有什么标准,弄得很糊涂,就胡乱给人家安上了这个罪名。我们在会上想要制止这种疯狂的行为,但也不知怎么制止,于是我就给革命委员会的主任王建平出了一个主意,叫主任上台去讲一下:“大家的革命热情是好的,但是我们要批判走资派,还是应该有一定的准备,大家先回去,然后下一步怎么办我们再研究。”没想到说完这番话还有些效果,礼堂的人渐渐地散了,但是被挂牌的那些人是不可以就这么走的,于是几个学生就拿着大木棒,威胁着说道:“这些人都去劳动改造!”学校就给他们找了些活干,算做“惩罚”了。
局面一天比一天混乱,我心里着实没了底,于是把情况回家跟父亲谈了谈,父亲听后脸色十分严肃,毅然让我退出这个革命委员会,他说:“你马上回到学校去,宣布退出革委会!”在我的印象中,沉稳的父亲从未流露出如此怒气。当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可行,于是我就回去提出了退出的打算,结果革委会里的其他人也有这样的想法,就写出一张公告张贴了出去,把革命委员会解散了。
其实当时的情况十分混乱,谁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中央文革领导小组让干什么,底下的老百姓就跟着干什么,说来也是一种人生的无奈吧!在“文革”初期,北京市人事部门指使下级人事部门秘密做了一张“黑名单”,结果事情被造反派揭露了出来,这下造反派底气十足,抓住院人事科长就询问最终详细的名单,然后把前水利部部长也找来了,造反派拽住他就说:“搞群众的黑名单,他这样的该不该开除党籍?”当时前水利部长也十分冷静,只是缓缓地说道:“我们还要再了解一下情况,如果确实有这个名单,那么做出名单的人的行为就是错误的。至于他的党籍问题,应该由党组织来决定开除与否,现在是群众大会。”话语虽然说得丝毫没有漏洞,但造反派怎么可能就如此轻易罢休,他们不停地喊着反对的口号。
最终让学校党委的每个委员都表态,当时我是最后一个上台的,因为我发现从书记到其他委员都同意开除党籍的做法,于是我也跟着上台了。然后便在校内展开一系列的批斗活动,后来闹得越来越过分,闹得全北京的学校都差不多一团乱。
在我的印象里,“文革”这股风是由高校刮出来的,然后再慢慢地往外扩散,到1967年批斗的活动愈加升级,不仅搞批斗,而且夺权也渐渐成了风,从上海一直蔓延至全国,一些老的书记和省长被揪了出来。
很多事情都不再通过政府直属的领导单位,而是直接通报到中央文化革命领导小组,就是后来的“四人帮”,总之全国上下当时是乱了,很多事情都没了章法。当时包括我们学校也闹得停了课,我们几个关系比较好的老师也表示不知希望在何处。
揪心的“文化大革命”
1967年1月,全国各地的“夺权”风潮愈演愈烈,我父亲当时在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工作,在这之前父亲一直受到林彪和江青的不断诬陷和迫害,当时周总理也曾为父亲申辩过:“国际贸易促进会不能夺权,南汉宸是毛主席路线上的人。”但是也无力扭转当时的恶劣境况,不久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也闹了起来。
父亲的去世
1967年1月27日前夕,对于我家来说噩运最终降临了,当时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在康生和陈伯达的指使下,让造反派揪出父亲,开始对他进行严酷的批斗。他们从群众性的批判大会逐渐升级到“喷气式”的挂牌大会,就是将被批斗的人的胳膊拧到背后并让其弯着腰,在脖子上挂上“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的醒目大牌子。我清晰地记得他们在父亲的名字“南汉宸”上打了一个巨大的叉子,然后给父亲带上高帽子,并将身心俱疲的父亲用大卡车拉到大街上游街示众。当时国际贸易促进会在西单大楼里,他们拖着父亲在大卡车上从西单一直游街到农展馆,然后又折返回来,在游街之前,父亲被这些造反派折磨了四五天。其实在他们准备下手前,我们一家的生活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当时我在学校的情况也不是十分乐观,但是依旧坚持每天都回到家里,与自家兄弟聊一下父亲的情况、他的身体怎么样。有一天突然觉得十分不对劲,于是我们赶快把父亲送到北京医院。没想到的是,在医院没有治疗几天,便突然被造反派揪去批斗,本来身体就很不好的父亲,在这之前每天都需要服用很多的安眠药才可以入睡,经过他们那几天非人折磨,身体一下子就彻底垮了下来。当时父亲已经七十多岁了,而且二十年来有着严重的高血压和心脑血管病,这寻常人都受不了的身体和心灵的批斗,他一个带病的老人怎么可能挺过去!我得到消息时,父亲已经被游街五六天了,当时造反派就在车上大喊着:“打倒刘少奇,打倒邓小平,打倒南汉宸!”父亲早已被折腾得走不了路了,是被人架着才回家的,父亲一脸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却没有流露出任何软弱,像是执拗着最后一丝镇定和坚强。
1月27日晚,虚弱的父亲吃了些饭,连帽子也忘记带上就穿过自家的院子回到客厅坐下。过了一会儿,妻子龙珠给父亲量血压时,由于心跳间歇时间太长,已经快要测不出他的血压了,父亲病得很重,往日的精气神早没了踪影,但却显露出一副平静。我们急切地抓住父亲的手,努力想去证明父亲没有事情,父亲不会出事情的,与此同时,连忙询问他:“您还是今天去医院吧!”话语中带着微微的颤抖,似在祈求,似在验证。父亲只是痛苦地强笑着,并慢慢地摇着手说:“没有关系,我睡一觉就好了。”我们没有强迫父亲去医院检查,因为前几天父亲在刚刚住院时,被造反派生拉硬拽出医院,所以父亲不想再次受到那样的对待。于是我们兄弟几人相互点头:“那大家都不要去打扰父亲了,让他老人家早点休息吧!”便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