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迤逦人生路,归心是--郭济兴回忆录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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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钢厂区自然风光十分秀美。南临的石漫滩水库,是建国后在淮河流域兴建的第一座大型水库,其大坝被称为“淮河第一坝”。库内烟波浩淼,碧水荡漾,周围是群峰叠翠,山上林深树茂。连接厂区的主要公路,就是水库上游的岸堤。可惜那时的人们还没有旅游的需求和意识,对近在咫尺的山水美景熟视无睹,不知受用,最多也就是到水库钓个鱼,到山上采个蘑菇,到农家买些鸡蛋、活鸡、香油等。我在舞钢后期的宿舍,就在一个山坡之上,有时早晨会去爬山,下雨天后常到山上采摘蘑菇。那时的所采所买,才是如今的人们千方百计追寻的纯天然、无公害、无假冒的有机食品。现在的石漫滩库区已经建成国家森林公园,成为以石漫滩水库和治淮第一坝为主要依托兴建的水文化景区。

奔赴武钢

在厂区大搞基本建设的同时,舞钢公司内部则积极筹备开工试生产。筹备工作从多个方面展开,其中重要内容之一是人员准备。技术骨干和熟练工人从齐钢、包钢、武钢等老企业调入;新工人则从许昌、漯河等地的知识青年和转业军人中招收,另外接受一批大学毕业生,然后培训实习,定岗定位。我们这批有十多个大学生分到这里。我被分到公司的核心工程轧钢厂。在经过短期集训后,我们一百多个人被派到了武汉钢铁公司实习。实习队按军队建制,为一个连队三个排。我担任了其中一个排的副排长,后期又兼任实习队的团委副书记。

因为我们来自轧钢厂,所以联系的实习单位是对口的武汉轧板厂。当时的武钢终端产品只有板材和型钢,所以轧板厂是武钢的核心工厂。之后我又被分到了最关键的岗位——轧钢机操作台。我的师傅是河南淮滨县人,持重稳健,技术精湛,在职工中很有威信,担任大班长。轧钢生产线是全天运行,工人要早、中、夜三班倒,一个班有一位全面负责的大班长,大家称之为“八个小时的车间主任”。这是工人能担任的最高职务,再进一步就是车间主任,那就是提干了。

热轧钢板的生产有三个工艺阶段,一是加热,二是轧制,三是剪切精整,打印标号,然后便是成品入库。加热阶段的主要设备是加热炉,用以把钢锭加热到一千二三百摄氏度;轧制阶段的主要设备是轧机,用以把钢板轧压到所需的厚度以及长度宽度,其中厚度最为重要,轧出钢板的厚度必须在公差允许的范围之内,否则便是废品;精整阶段的设备主要是各种剪切设备,用以把钢板剪切到要求的长度和宽度。三个工艺阶段和主要设备,由一个个转动的轨道连接成一条千米以上的流水线。钢板在流水线上移动,既是一步步加工的过程,又是逐渐从一千多摄氏度冷却到常温的过程。

轧钢操作室高高地横架在轨道流水线的上空,一是由于轧钢是钢锭加热后所经的第一道工序,这里的温度非常高;二是居高临下,透过操作室的玻璃,视线很好。我们的操作室操控着全厂仅有的两台轧机,一台是2800毫米的中厚板轧机,这在当时是国内最先进的设备,所轧钢板规格也最大;另一台是大立辊轧机。前者通过反复上下轧压,把钢板轧薄并延展到一定的长度和宽度,主要是轧到需要的厚度;后者通过侧向轧制,控制钢板的宽度。两台轧机一前一后,依次排列在生产线上。中厚板轧机是个高十几米的庞然大物,仿佛是座横空出世的凯旋门,蔚为壮观。端坐在这里的操作台上,自豪之情油然而生。我的任务就是要学好轧机的操作,这是光荣但又责任重大的使命!

学徒生涯,怎一个“累”字了得

我既是一个学徒,又是一个需要接受再教育的大学生,必须从打杂、服务等一点点做起。按现在的说法叫做“先学会做人,再学会做事”,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赢得师傅的满意和信任,才能学到技术,所以脏活累活必须抢着干。不仅我是如此,本厂的大学毕业生都是如此。实习前期,我基本上整天就是打扫卫生,搬拿东西,给师傅打水、打饭。做这些工作和服务的要诀是“眼中要有活”(俗称有眼色),“手脚要勤快”(常言道“勤快勤快,讨人喜爱”),师傅说到的活要干,师傅没说的活,甚至没想到的活也要干,而且要干好。有的青年工人会抽烟,便可以利用“烟”作为媒介和师傅打成一片。而我没有这些优势,只有多干,并且在干中学,在干中体味,努力干好。不过由于天生资质有限,终生未得其中“公关”真味。

轧钢岗位有两项附属性劳动。

第一是吊废钢板。由于多种原因,轧钢过程中钢板被轧废的情况经常发生,轧废了的钢板需要吊离轨道,然后返回炼钢厂回炉。这时就要停下轨道。吊离过程要尽量快,因为一个地方停下轨道,整个生产线都要受到影响。在厂房的上空是移动的龙门吊车,吊车吊着一根钢索,钢索两头有两个钢钩,必须人工用钢钩把钢板挂妥。而这时的钢板一般有一千来摄氏度。在如此高温下,人要靠近都难,更别说还需要挂好挂钩。一旦没有挂好,钢板在起吊过程中掉下,砸中人员和设备,就会发生重大事故。

吊起钢板的过程需要两个人共同操作。一个人拉着一个吊钩,先是把钢索撑开,然后分别来到钢板两侧,找准钢板中间位置松开手,利用钢钩自身重量,在钢钩斜着落下时,正好插入钢板下面。这个过程考验的是准确判断和速度。如果钢钩一次没有插牢,用手再往钢板下面推牢非常困难,因为钢板温度太高,人从正面根本无法靠近,只有人背对着钢板,弯下腰来,伸出一条腿,用脚把钢钩往钢板下面蹬牢。我们下车间时,每人除了发有工作服,还发了一双大头劳保皮鞋以及一双手闷子,就是大拇指和四个手指分开的厚手套,可以隔热。当需要用脚蹬钢钩时,又厚又硬的大皮鞋就有了用场。吊起废钢的操作看起来只需要体力和吃苦,其实更要胆大心细,动作熟练,为完成这项劳动我没少吃苦。

第二是往钢板上撒盐。高温下的钢板很容易氧化,在钢板表面形成黑色的氧化层。在钢板轧制过程中,如果不及时清除氧化层,一旦轧进钢板表面,钢板就成了废品。因而在轧制中要不断地往钢板上抛撒工业盐。盐经轧辊一压,便发生爆炸,从而把氧化层和钢板分离,同时开动高压水把铁锈冲掉到辊道下面。辊道下面是一条急速流动的高压水沟,高压水挟带着铁皮一直通到厂外很远的铁皮坑里。我们工作的轧钢机旁边有个平台,每天都会堆放一些工业盐,钢板在反复轧制中,要挥起铁锨赶紧往上面撒盐,并且要撒得均匀,能够覆盖全部氧化层。

这两项附属劳动,第一项一般由师傅带着一个徒弟完成,第二项基本上由徒弟“承包”。轧钢岗位每班有两位师傅轮流操作。我的师傅操作时,我在一旁观看;我的师傅休息时,我就到轧机旁撒盐。

在我熟悉了操作台上的所有开关、按钮、手柄,观看师傅操作两个月后,才迎来第一次的试操作。那情景至今历历在目。那一刻我兴奋而紧张,师傅坐在我的身旁,随时准备出手干预。我轧完一个钢板后,已经浑身是汗。虽然我过去下过工厂,但开的只是体量很小的磨床、刨床,而轧钢机庞然大物,将几十吨的钢板摆弄在脚下。驾驭威力如此巨大的机器,好像肩负着千斤重担。又经过一段时间,我终于能够独立操作。吃苦受累,担惊受怕,也算收到了回报。但我天天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担心自己一不小心会造成操作事故,给厂子带来生命和财产的损失。

抵抗高温是轧钢厂每个员工必须面对的考验,特别是我们这个岗位。如果在炎热的夏天,这种考验更严峻。武汉是有名的“火炉”,室外往往40摄氏度以上高温。但是到了厂房门口,更是热浪扑面而来。如果站在轧机旁撒盐,尤其是吊废钢板,那犹如火上加油,炙烤得人皮肤疼痛。工厂也采取了一些降温措施,比如在轧机旁安放一台大鼓风机,但鼓风机吹出来的也是热风,气温终究没有下降多少。操作台上倒是安装有摇头风扇(当时还没有空调),因而温度略低一些。不过除了操控轧机,我是不能、也不可在此地久恋的,因为我还要到轧机旁撒盐,我尤其不能给人留下怕苦之嫌。作为一家大型国企,在当时的条件下,轧钢厂对职工个人的防暑做得还是很到位的。比如,每人每班有2毛多钱的高温津贴,按那时价格,这是可以吃一顿很好的饭菜的。车间里盐汽水、酸梅汤随便饮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