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迤逦人生路,归心是--郭济兴回忆录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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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们年级有甲、乙两个班级,由于学习突出,不久我便担任了甲班的学习班长。前后几个语文老师都对我青睐有加。我的作文常常作为范文在全年级宣读。其他课的老师也对我十分关爱。当时一位老师一个房间,既备课办公,又是卧室。曾经有位教物理的马占立老师,担任过我们班的班主任,有时马老师回家,就让我在他的房间学习。还有教外语的李孝廉老师,有一次回家探亲时,曾经让我在他的房间住过几天。我们前两届毕业的学生,最好考上的是北京政法学院(现在的中国政法大学)和北京外语学院(现在的北京外国语大学),学校对我们这一届寄予厚望,希望我们能考上名牌学校。有的老师甚至说,这一届能不能有所突破,关键就看郭济兴和郑永泰(乙班的学习班长)两个了。

学校之外,我们能接触到的来自大学的人士很少。我唯一认识的一位,是我们村一位外姓姑姑的丈夫,他当时在西北农业大学工作,虽是一位炊事员,却学得满腹经纶,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他成为我崇拜的偶像和过往甚密的忘年交。平日里有些书信来往,他休假回来,我们一定会相聚畅谈。我们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背诵贾谊的《过秦论》、苏东坡的《赤壁赋》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他对我欣赏有加,曾当着众人的面夸赞我是徐吕村的“一庄之秀”。

正当我背负着许多人的期望,被诩为一庄之秀,朝着飘渺的目标奋力攀爬时,命运弄人,我突然患病。我清楚地记得,当时高二下学期的课程已经结束,期末考试即将开始,学校组织我们观看电影《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这在我的记忆里,是上学以来的唯一一次,是学校为了缓解我们一个学期紧张学习的压力,还是上级布置的阶级斗争和反修防修的辅助教育,我不得而知。电影中的故事曲折迷人,神奇的特技令人眼花缭乱,我兴奋激动,散场回校后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辗转反侧,整整一夜未能成眠。当时我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坚持参加了两场考试。可是,第二天、第三天夜里,我又是难以入眠,早晨起床后,昏昏沉沉,头痛头涨,时而眩晕。我知道再难坚持,便在起床后不久,连老师也没见面,仅留一个假条托人转交,就匆匆回到家里。在父亲陪同下,我来到公社卫生院,经医生诊断为严重神经衰弱,原因是长期营养不良和用脑过度。母亲忧心忡忡,感叹我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村里人也议论纷纷,说到:“哎呀,这孩子读书把脑袋读坏了。”我对这个病也是第一次听说,难免有些畏惧。以后才渐渐了解,这既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却又是一种缠人的慢性疾病,需要好好休养和调理。我那时哪有这些条件?既没有经济的支撑,又不许时间的等待,也就是喝点补脑汁,开些治疗失眠的药物,继续我的高中学习。

从一庄之秀到高考状元

这是我求学过程中非常灰暗的阶段。我要独自抗击命运的挑战,既要完成繁重的学业并考上大学,又要维持病情不能恶化。我强迫自己每次课间都要停止学习,休息休息;头昏脑胀时,干脆到外面玩玩。我还有意开始了一些文体活动。三年困难时期,农村中学不设体育和音乐课。情况好转后增加了一些体育活动,但不强求参加。我县是陈氏太极拳的发源地。曾经叱咤大江南北的陈氏太极拳大师陈照丕先生,那时归隐故里,温县一中便聘请他为学校的业余体育教师。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我跟随陈先生学了一些太极拳的皮毛。至于文艺活动,当时只有少数同学玩一些较为廉价的乐器,比如笛子,还有更少家庭条件优越的学生,买有二胡。也是在这段时间,我学了吹笛子拉二胡。这一切,并非为了追求完美和娱乐,只是为了减轻我的精神压力,缓解我的病情。

就是在失眠易忘,学习效率降低的状态下,我参加了高考。我对自己信心不足,认为再难达到我病前的记忆和思维水平,所以报志愿时,第一志愿报的是南开大学,是老师坚持改为中国人民大学。结果,我不但折桂一枝,考取了人民大学,而且成绩突出,名列新乡地区文科第一,河南省文科第四,在荟萃全国优秀学生的人民大学六百多位考生中名列第七,工业经济系独占鳌头,终于实现了我魂牵梦萦的愿望,跨入了曾经虚无缥缈的殿堂。上苍似乎和我早有约定,在我作出长期的努力,并越过道道魔障后,一定会眷顾我诚善的父母,给他们一个公平的回报。

那一届,不仅我考得好,我们学校整体考得出人意料的好,在河南排名第一。仅北京的大学就考上20多名,其中三个清华大学,一个北京大学,一个人民大学。外地的大学,有上海同济大学、上海交通大学、中山大学、南开大学、吉林大学、南开大学、西安交通大学、西北工业大学等。我们甲班四十多人,仅有三个没有考上,其中两个同学在班里学习成绩持续保持在中上水平,相传只是由于政治方面的原因而抱恨落榜。

我们这一届学生之所以取得如此优异的成绩,主要归功于我们的老师。他们个个出身科班,功底扎实,具有真才实学,并且长期从事中学教育,积累了丰富的教学经验。不少老师出自名校。教语文的一位老先生毕业于燕京大学,另外两位也都才华横溢。由于从他们始,打下坚实基础,才使文科成为温县一高的强项,多次产生出河南省文科高考状元。我们的外语老师曾留学日本多年,回国后从事翻译工作,教学水平也相当高。有的数学老师,上课很少看教案,对所教课程了然在胸。由于学富才高,有些老师颇有个性。有一位数学老师,长得相貌堂堂,很有点毛泽东的外形。他曾经开玩笑说过,我如果下巴上再长颗痣,那就如何如何了,结果“文化大革命”中成为一大罪状,没少挨批。

学校经常强化我们的学习动机,激励我们的学习行为。比如请往届考上大学的学长,讲述他们的大学生活。这令我们非常向往。全校形成良好的学习和竞争氛围,同学间暗地里都较着劲。夜里不到熄灯时间谁也不会熄灯。有时过了熄灯时间,还要老师再三催促才肯熄灯。有的同学熄灯后还蒙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书。我和另外两个好友夜自习时常在一起,其中我是学习班长,一位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另一位是抗美援朝烈士的孩子。那时电灯还没有普及,只有煤油灯。我们三个每晚就在一盏小小的煤油灯下,专注学习,高考时分别考上了清华大学、人民大学、西北工业大学。

长相送,情难忘

高考结束后,我在焦虑中等待了两个来月。一天夜里,大门口突然传来吵闹声,说是让我父亲快到生产队接电话,双喜(我的乳名)考上大学了。原来是老师接到录取通知书后,提前打来电话告诉我家。老师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我父亲,我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这个学校我们县还从来没有人考上过。这个消息使整个村子都沸腾了,因为村里从此有了第一个大学生。街坊邻居纷纷来到我家贺喜。父亲喜笑颜开,母亲喜极而泣,不停地抹着眼泪。那一年,我们家在孩子们的学业上是大丰收,我考上了人民大学,二弟考取了新乡地区最好的高中新乡一高,三弟以语文第一的成绩考上高小。

因为我家里困难,乡亲们就你一块钱我一块钱地给我凑路费和生活费。那时农村人都不富裕,一两元钱就是不小的数目。乡亲们用最淳朴的方式关心着我,支持着我。在我启程离家那天,几乎是全村人出来为我送行。乡亲们送了一程又一程,跨过了村边的小河,直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就这样,我告别了乡亲和故乡,心情兴奋而又惆怅,这里是我人生的摇篮,载着我的希望和梦想,装满了曾经的天真和无数的喜悦与不堪。我的邻里乡亲,在艰难竭蹶中隐忍坚守,通透质朴,心意澄明,虽有世故,更多的是善良。曾经的龃龉和不快,而今一挥而去。我暗下决心,学成之后一定要好好回报乡亲。到了后来,在我经历了人生艰难后才明白,自己的命运尚且不能把握,为了解决自己家里的事情都要使出浑身解数,又怎可轻言回报别人?就这样,在对自己无能的抱怨和羞赧中,我亏欠了乡亲和朋友们许多。不知者可能谓我不近人情甚至忘恩负义,其实我至今都经常追念别人的滴水之恩。我自谓多读诗书,秉执古道,重情尚义,何曾是那样的小人?但一介书生,无能为力,徒有叹息。但愿皇天后土,能鉴我负罪抱疚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