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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堡子人--张正福回望人生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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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好了棺材,下一步就是下葬,这也成了一个问题。在我们十里店,去世的人都要埋到黄河北面的山上去,这就需要有30多人,每班8~16人轮换着把棺材抬到山上去。为了令逝者尽快入土为安,抬棺材的人都要用尽全身力气奔跑。由于这是个很吃力的活,事主家里必须先给抬棺材的人准备好饭菜,招待大家吃饱后才能干活。但父亲去世后没有人来抬棺材,这不是因为他人际关系不好,只是因为我们家很穷,连给抬棺材的人准备饭的钱都拿不出来。

既便如此,我也必须让操劳了一辈子的父亲尽快入土为安,于是,我给村里的乡亲们挨个磕头,请求他们帮忙,把父亲抬到山上去。在乡亲们的全力帮助下,费尽一番周折之后,终于把父亲安葬了。我那辛苦了一辈子的父亲终于能在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静静地安眠了,他那佝偻了大半辈子的脊背也终于能舒展了。他背靠着蜿蜒不绝的九州台山系,脚蹬九曲回环的黄河,长眠于此。

父亲去世后,家里还是欠了许多债,除了我借来的50块钱外,还有之前欠下的电灯费和父亲治病的医疗费。这些债,我都是每个月开了工资从中拿出5元专门用于还债,陆陆续续地还了四五年才还清。

父亲未了的遗憾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饱经风霜的沧桑模样,他为家庭辛劳一生,从来没有好好歇息过。他为人憨厚老实,不善言辞,虽然非常偏爱我,但从没有过多的言语沟通。他只是尽其所能地勤劳工作,养活一家人,用高山般深沉的爱默默守护着我们,至于他自己的喜怒哀乐则很少表达,旁人也很难知晓。我清楚地记得父亲曾跟我有过一次谈心。那时我大概十八九岁,有一天晚上他把我叫到他面前说:

“我跟你说一件事,现在你们都长大了……”

我竖起了耳朵等着,想知道父亲要说什么,只听得他接着说:

“我就是想你姐姐。”

这句话我记得非常清楚,因为他以前从没提过这件事情。我唯一的姐姐在新中国成立前跟着姐夫去了台湾,1949年来过一封信之后音讯全无,家人已经有几十年再没联系到她了。

父亲说完这句话后再没说什么,我知道他还是希望能见姐姐一面的。但那时候是20世纪60年代末,海峡两岸隔绝,我们都不知道姐姐在台湾的什么地方,见面谈何容易?父亲最终带着这个遗憾离开了人世,最终也没见到姐姐,血脉亲人不得相见,真是令人扼腕叹息的憾事。

现在的我已经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常常回忆起年少的生活,每每想到父亲总是悲伤难抑,最近我写下一文,向天堂里的父亲倾诉哀思。

写给天堂的一封信

亲爱的父亲:

生命的逝去让我无法忘记,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我的心中渐渐清晰。我仍记得那天晚上10点多,您因为急着给正霞开小房子门,起床过猛,导致脑血管破裂,随后就突发脑溢血卧床不起了。您睁着眼环视周围的一切,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在我看来,您的脑子还是清醒的。我赶紧请邮电医院的黄大夫来家施救,但一切都是徒劳,您还是于1965年6月28日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身无分文的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束手无策,于是向省邮电局工会借了50元钱,在中山林西北角棺材铺花30元钱给您买了一副只有床板厚度的、最便宜的棺材。我又在尕爹的带领下去每家每户磕头求情,费尽周折后终于把您安葬在您生前指定的埋葬地点。

在您的棺材被众多乡亲们抬到坟头时,我知道,这厚厚的黄土马上就要将我和您永远地分开了,我们从此天人相隔,永不相见。下葬前,人们打开了棺材让我们最后看了一眼您的仪容,您安详地躺在里面,好像也在无声地告诉您的儿子说:“我一生太累了,饥饿、贫穷和无奈一直折磨着我,希望这些在你手里得到改变。”彼时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我知道,您已经永远地离开我们,从此以后这个家就要由我支撑了!

从您去世以后,我为了母亲晚年时不再发生这样尴尬的事,于是又把堂屋隔壁的小房子卖了100元。托和政县邮电局农话管理员郑文华买了0.8立方米的松木,提前为母亲做好了一口棺材。

或许悲伤在久远的时间里会慢慢结痂,失去痛感,但记忆永远不会忘却。虽然您穷得身上连一个铜钱都没有,但在与您相处的25年中,我得到了您最伟大、最富有真情的爱。您去世已经47年了,我心中的伤痛也逐渐沉淀为记忆,记忆可能会随着时间逐渐模糊,但有些生命里的瞬间让我无法忘记,并且在心中渐渐坚固。

我不迷信,但我相信亲人之间的感应和亲情的神奇力量,父母亲让我忆起的事情太多了。父亲啊,您知道吗?在您下葬后的第三天,我拿着火柴,提着一袋纸和一些祭奠的物品,独自一人到山上给您上坟。我记得十分清楚,出门时还是天高云淡、晴空万里,当我走到埋葬您的山坡底下时,突然狂风劲吹,还未等我上山,天空中就有一大片乌云向我移过来,瞬间暴雨倾盆而下。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沟里我不知所措,几次努力想攀上山,但终因路滑而无果。就是这样一次祭奠,老天爷竟然也让我抱憾而归。

后来我不得不在雨停风静后又和妹夫范孝二人来到墓前,给您烧了去世后的第一次纸。

父亲,让我在梦里把对您的一生思念一次诉完!您经常说让我学个手艺,一个能够吃一辈子饭的手艺,但也不要像您一样当个给别人做饭而自己又吃不到饭的厨子。您知道吗?我的确在邮电局找到了一个管理农村电话的工作,手艺虽然不佳,但邮电局还是让我把这一口饭吃到底了。

我不相信鬼神,但我祈祷神灵给父母亲捎个话:我很想你们,父母亲!就让我在今夜梦里再见你们一面吧!让我把一生的思念一次诉完!

我的母亲及妹妹们

我的母亲姓严,叫严莲芳,出生于1912年7月4日(阴历五月二十日),她和父亲的年龄差距有十多岁。她娘家在榆中县孙家湾乡小水子村,算得上是大户人家,新中国成立后被定为了富农。出嫁以前,母亲在家里吃喝无忧。母亲在30年代初嫁给了父亲,他们是如何相识的,我也从来没听父母提起过。据我估计,因为没有土地父亲经常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粮食,可能在这过程中到过母亲家的村庄,认识了严家人,继而结了婚。由于母亲的娘家和十里店距离上百里路,再加上当时交通十分不便,母亲婚后很少回娘家,嫁到张家的几十年间只回去过两次。

母亲是一个很典型的旧时代的家庭妇女,她裹了小脚,不识字,一直在家里尽心尽力地抚育儿女。由于我上学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和父亲住在师大附小的传达室里,工作后偶尔回家,因此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对她的印象也比父亲淡一些,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愧对我的母亲。只记得我妹妹工作以后,有时候会给母亲一些粮票,她把粮票都藏在枕头底下,等我回家后偷着给我一些粮票。因为她知道我那时候工种定量是28斤,常常吃不饱饭。可见她对我这个唯一的儿子是非常疼爱的。

1969年9月,母亲因胃癌去世,她得胃癌也和我们家当时困难的生活有很大关系。为了节约,母亲一个人在家时经常不生火、不做饭,只把家里腌的大白菜捞出来随便吃点。由于长期只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亚硝酸盐含量又比较高,导致母亲最终患上了胃癌,去世时她才5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