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问团从香港转机经开罗去北非。我们一行7人,10月下旬从广州坐火车出发,在深圳罗湖下车,走过一座10米长的铁路桥,进入香港地界。大家一律头戴铜盆帽,身披宽绰的夹大衣,非常醒目,一看就是大陆来的。桥这边飘扬着五星红旗,那头则高挂着英国米字旗。一位精干的中年人,他是新华社驻香港办事处工作人员,前来迎接我们,并帮助办理换乘去九龙火车的手续。当晚,我们就下榻于香港后山的新华社办事处公寓里。就在代表团离港第三天,发生了国民党雇佣暴徒袭击我新华社驻港办事处的严重事件。我们在埃及得悉这一消息时,真有些后怕。代表团抵达开罗后,受到刚履新的、我国首任驻埃及大使陈家康的接见。没有想到,只过几天,即10月31日,又爆发英、法、以色列三国进攻埃及的苏伊士战争。要是稍有耽搁,我们将被迫滞留开罗,无法如期访非。短短数日间,连续发生这样震惊中外的重大事件,使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感到世界真不太平,外事工作有时多么艰险!
我们代表团的工作还算顺利。在突尼斯参加地区的经济博览会,介绍国内的发展与变化,受到当地各界人士和周围国家来宾的广泛欢迎。在摩洛哥与经济界探讨我国出口茶叶和轻工业品,换取从摩进口磷酸盐的可能性,取得了可喜成果。出人意料的是,在摩洛哥大茶叶进口商的推动下,代表团破格受到了国王穆罕默德五世的接见。这位国王在国内外享有很高威信,他因为要求摩洛哥独立,曾被法国废黜,并流放国外多年。这次接见在拉巴特王宫的一个侧厅里举行。厅不大,三十来平方米,呈长方形,四壁镶嵌彩色马赛克,显得肃穆幽雅。我们进入厅堂时,只见国王在里端的沙发座椅前站着,身披白色阿拉伯长袍,面露微笑,我们一一上前与他握手,然后依次在他前方两排木椅上就座。谈话亲切、友好。临别时,我们遵王宫礼宾官之嘱,面向国王缓步退出会见厅,以示敬意。我记得,国王在谈话中乐观地表示,相信两国关系能够进一步发展。果然,随着双方来往,尤其是经贸联系的增加,两年后,即1958年11月,中摩正式建立外交关系。这样,摩洛哥在非洲就成为继埃及之后,我们的第二个邦交国。经过这次实践,我开始认识到经济外交在整个对外工作中的重要地位了。
1956年11月,在摩洛哥大茶叶进口商府邸
(左一是朱应鹿,右三是中国茶叶公司副总经理于黎光,右一是上海外贸局长齐伟礼)
第一次踏上黑非洲土地
自1885年起,几内亚沦为法国殖民地。法国采取直接统治,掠夺资源,不在几内亚搞建设。这一殖民政策直接导致了几内亚独立后贫穷落后的社会面貌。1958年9月,几内亚挣脱殖民统治枷锁,成为取得独立的第一个黑非洲国家,也是撒哈拉以南第一个与中国建交的国家。
1959年12月,我们一行7人随同赵源代办前往科纳克里建馆,这也是我第一次去驻外使馆工作。20世纪60年代初,我们购买了几幢法国公司老板留下的别墅作为使馆用房,地处海边荒野,常有蛇虫出没。一日傍晚,一位使馆同志看到楼旁的草地中静卧着一个黑色圆盘,以为是汽车轮胎。伸手碰触,黑色物体竟然动了起来,原来是条大蟒蛇,那位同志吓得失声尖叫。蟒蛇受到惊动,快速向海边游动。另一位同志听到叫喊声,连忙抓起铁锨追上前将其打死。第二天,当地花工将蛇剖开,带走蛇肉,蛇皮则悬挂在使馆旁边的树上晒干。后来,我们经常向从几内亚过路的客人展示。还有一次发生在半夜时分,床底下藏着一条变色龙,一尺多长,背部呈绿色,把住在平板房里的三秘吓得一身冷汗。几个年轻调皮的同志把这个大家伙抓住,放在玻璃瓶中焚烧,它随着火焰的跳跃渐渐变成了红色。
几内亚矿产资源丰富,有“地质奇迹”之称。它的铝矾土储量占世界的2/3;铁矿石储量100亿吨,品位高达70%。自然条件也很优越。雨量丰沛,当地居民在雨季前播下种子,季后即可收获稻米。到处是香蕉树,方便饥饿的行人取食果腹。在几内亚,棕榈树也比比皆是。据中国专家介绍,一个人吃两粒棕榈果就够一天能量的消耗。我们经常看到几内亚人的米饭里拌和着红色的棕榈油。
然而,经过长期殖民统治和掠夺,我们看到的几内亚是一个非常贫穷落后的国家。当时,几内亚的公路多为红土飞扬的土路;首都科纳克里仅总统府前建有一条大街。像样的建筑就是市中心的总督府(后为总统府)和海边的法兰西旅馆;由于当时法国封锁,两家法国的大百货商店——“老佛爷”和“春天”的柜架上空空如也,靠一些黎巴嫩个体商贩维持日常市面运转。首都与内陆的交通联系,主要靠一些土路和一条窄轨铁路,此外还有两条运输矿石的窄轨铁路。
当时百姓的政治热情十分高涨,随处可见人们自发地在街上载歌载舞,表达获得独立、自由的欢欣。在科纳克里,晚饭后我们到街上散步,经常可以看到男女老少聚集在路旁,敲打着非洲典型的长鼓,高兴地唱歌、跳舞,节奏快速、动作激烈。他们看到我们时,都热情友好地打招呼。杜尔总统经常举行群众大会,进行爱国主义鼓动与宣传。每当他站在敞篷车上,挥舞着白手巾出现在公众场合时,人群中都会爆发出激情四射、此起彼伏的一波波欢呼声。由于他与其他民主党政治局委员大多是搞工会运动起家的,他们经常深入群众,和群众打成一片。
几内亚独立初期,世界上承认它的国家廖廖无几,派常驻机构的就更少了。我们国家不仅在政治上支持几内亚捍卫独立,而且帮助它恢复和发展经济。我清楚地记得中国的专家爬上电线杆,手把手教几内亚工人架电线。此外,我国还援建当地人日常需要的火柴厂;帮他们修建大体育场;提供市场急需的日用品等。所以,几内亚从领导人到普通老百姓从此开始了解中国,并逐渐产生好感,友好地与我们相处。当然,作为驻外和援外人员,我们对他们也非常尊重,平等相待。杜尔总统曾邀请我国大使同乘直升机,陪同他去内地视察;我们也多次邀请对方领导人来使馆参加各种活动,例如观看容国团率领的乒乓球队的表演。
1960年初,上海杂技团访问几内亚,受到热烈欢迎。杂技团一到首都,该团的艺术指导马上向当地乐师采风,谱下了一首几内亚流行的乐曲。第二天,杂技团举行首场演出,杜尔总统夫妇出席,柯华大使作陪。当我们的乐队演奏这首经过加工的乐曲时,全场为之轰动。以后杂技团到各地演出,群众一听到这个熟悉的旋律,都雀跃欢呼。
1959年10月4日,几内亚与中国建交,它是第一个与我国建交的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
1960年4月11日,中国杂技团在科纳克里举行首场演出,杜尔总统在柯华大使(前排左)陪同下出席观看(后排右为译员童心礼)
我当时是一个普通的翻译,有几件事给我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一是与杜尔总统在同一节火车铁皮车厢里过了一夜;另一件是在科纳克里郊区见证了老八路式“损坏东西要赔偿”的好传统。我将在后文中一一讲述。
与几内亚总统塞古·杜尔在同一铁皮车厢里过夜
1960年秋,几内亚执政党民主党在中南部内陆城市基西杜古开代表大会,邀请驻几使节列席会议,会后几方安排柯华大使和其他外国使节乘飞机回首都科纳克里,让我随同几领导人坐火车返科。当时基市无公路通首都,必须先搭乘法国人留下来的窄轨火车到中部城市马木,然后从那里换乘汽车返科。我们是在傍晚时分离开基市的,要在火车上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