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
字号

国外见闻与人生思考--一位新中国培养的驻外大使的回忆 第45节

点击:

工作生涯的最后11年,即从1987年9月到1998年6月,我先后出任驻突尼斯(兼首任驻巴勒斯坦国)、埃及和挪威大使,在一线主持内外工作,经受各种锻炼和考验,学到不少书本上得不到的东西。

我的外交生涯比较丰富充实,长期当科员、译员,也做过司长、大使,上下情况和工作都比较了解熟悉;既接触发展中国家,又同发达国家打过交道;有合作,也有斗争。特别是在挪威的四年,我经历了人权斗争,又实践过“经济外交”,摸爬滚打中经受了锻炼,也增长了见识。现在回顾一生,虽然普通平凡,但感到充实幸福,可以无憾地说,我已把自己全部精力和智慧献给了祖国壮丽的外交事业。

饮水思源,我的一切进步和成功离不开党和人民的培养、教育。

初步建立革命人生观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战火迅速蔓延到我国东北边境,外患来临,政府发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我当时在江苏名校苏州中学高中二年级丁班读书,16岁的我血气方刚,决心投笔从戎,报名参加军事干部学校。我们班30人中,有20人报名,大家爱国热情很高,在苏州中学表现非常突出。其中3位参干同学与我一同被分配到北京外国语学校学习,后来都到外交部工作。

1950年12月下旬,在一个群星闪烁的夜晚,我们一百多名在苏州参军的男女青年,在阊门外一座名叫张家花园的旧军营集合,一路列队唱着《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意气风发地走向苏州火车站。当开往北京的火车启动时,一想起即将远离父母,惜别的泪水便溢满眼眶,我们自然地唱起《苏联共青团员之歌》,“再见吧妈妈!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告别了自己的故乡和亲人。我看到父亲和二姐在人群中留恋不舍地望着我们远去。这种场面非常感人,那种保家卫国、义无反顾的心情,永生难忘!

经过两天两夜的颠簸,我们的火车停在北京前门车站,学校派两辆敞篷卡车来接。晨曦朦胧,天色暗淡,大家面露兴奋神色,难掩激动心情。当车子经过天安门广场时,我们站在卡车上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似乎看到毛主席在城楼上向我们发出召唤,欢迎我们参加革命。

北京外国语学校(后简称“外校”)位于京郊西苑旧兵营,靠近颐和园。外校有光荣革命传统,其前身是1941年延安时期建立的抗日军政大学的俄文大队,学员一边学习、一边战斗。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一段时间里外校附属于外交部,其任务是为新中国培养外事干部。1950年,党和政府把来自江苏、上海、浙江、山东、福建、安徽等省市、参加军干校的500名学子调到外校学习,就是为了造就又红又专的外语人才,以适应新中国成立后对外工作的新局面。我们这些参军的学生,也把到外校看作是参加革命,不少同学与家庭断绝了经济联系。在外校三年半中,有两件事给我印象最深。

一是培养学员艰苦奋斗的精神,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外校的物质生活简朴,教室、宿舍条件简陋。五六十人住一间大屋,双层木床,夜里一片鼾声,因为都是少年,照样熟睡如泥。人人带着一只小马扎,用来开会、听报告;礼堂是听大课的教室,也是饭厅,吃饭没有桌椅,一盆菜放在地上,大家就围在一起蹲着进餐;一套冬夏服装由学校供给,几年不换;生活费每月2元多,有时钱不够用,夏天有人还打过赤脚;除了三顿饭,很少吃零食。不过,穷学生自有乐趣,说起“解馋”,颐和园后面青龙桥小镇路旁可是个好去处。据说,路边老大爷曾给慈禧太后做过饭,他的炸糕手艺堪称一绝,偶而约几个同学去,买几个尝尝,我们就会满足地沉醉半天。

那是教我们外国语的老师都是大知识分子,解放前留过洋,当过大学教授,或者高级职员。他们到外校是来参加革命的。同我们一样过着包干制的清苦生活。有的老师在课余调侃道:“我们现在房子越住越小,车子越坐越大”。但牢骚归牢骚,他们教学还是非常认真的。至今一个甲子年过去了,教师们当年上课时诲人不倦的形象,依然清晰地留在我们这些学子的脑海里。

尽管物质生活苦了些,但精神生活非常丰富:听外交部领导到校作政治报告;看革命电影;读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与中国的保尔·柯察金——吴运铎见面;唱革命歌曲、学跳交际舞……日子过得多姿多彩,很有乐趣。“人民需要我们到哪里,我们就到哪里”(外校校歌)的教诲,在同学们脑子里扎了根。一些同学服从分配,支援边疆,到条件艰苦的新疆、西藏边远地区工作,一去就是十几年甚至一辈子。1952年,我们法文系有一位名叫张友善的同学赴藏工作,在那里落了户。

在苏州张家花园临别时,父亲到附近的店铺里买了一只小的白色蓝边搪瓷洗脸盆送给我。这只脸盆一直陪伴我从北京外国语学校到外交部,后来尽管斑驳陈旧了,还是舍不得丢弃。因为看到它,就让我想起参加革命初期那令人激动的花样年华和艰苦岁月;因为看到它,还让我重温无比珍贵的父爱与亲情。

二是重视政治思想教育,树立正确的政治立场。在外校,我们系统学习了马列主义、中共党史等基础理论知识,认真学习《社会发展史》、《联共(布)党史》,初步懂得为共产主义事业献身是光荣的。我们还参加抗美援朝、土地改革和“三反”、“五反”等运动,懂得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应该同党和人民站在一起。学习基础理论还远远不够,我们参加了思想改造运动,认识到对党应忠诚,主动交代自己的家庭和社会关系。倜傥少年向往革命,决心与一切旧传统决裂,大家时常坐在一起谈心、交心。有时对一些小的缺点和问题,也查家庭、社会影响,挖个人主义根子。我当时是班上的团支部书记,这方面常常带头。现在看来,当年的做法有些过分,但却培养了我们进行批评,尤其是自我批评的良好习惯。

初步建立革命人生观

几年外校革命熔炉的冶炼,对我们这些学员形成革命人生观、世界观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可以这样说,我们是新中国培育的第一代“解放牌”知识分子。毕业后,20世纪50年代中期,先后有两百名同学被分配到外事战线工作。其中八十多人进入外交部,普遍表现不错,其中30人锻炼成长为大使一级的高级外交官。

 

1952年6月,北京外国语学校法文系全体参加军干校的同学欢送张友善同学(一排右一)赴藏工作的纪念照

(后面背景是北洋军阀时期留下的老兵营,当时同学们就在那里上课和住宿,后排右四为朱应鹿)

外校的经历,对我一生的发展起了重要作用。那时我还年轻,思想上还很懵懂,来到外校接受方方面面的熏陶,我理想和信念问题得以解决,并初步确立了正确的人生观。为此,我永远怀念外校,永远感谢外校的领导和师长们对我的谆谆教诲。

在这里,我想回忆自己在思想上的第一位启蒙老师——外校德西法文系政治辅导员闫鑫泉对我的帮助。我是法语班的团支书,与他接触较多。他当时很年轻,二十岁刚出头的样子,解放初入的党,一开始也是外校学生,后来被提拔为干部。他工作积极,待人和气,耐心帮助我们提高政治觉悟,成为我心中的学习榜样。有一次,大概是1953年初的除夕夜,会餐之后,他约我到校院中散步谈心,讲述了过去家中悲惨的生活。解放前,他家穷困潦倒,周围住的也是下层民众。当时年关难过,不仅饿肚子,还要躲逼债。他叹声道:旧社会不公平,穷人太多,自己参加革命,就是为建立一个人人平等共同富裕的理想社会。他的谈话给了我莫大的启示。那夜,马路上月光泻洒,两侧旧兵营黑影幢幢,隐约透出点点幽光。我们两人在院中来回踱步,时而交谈甚欢,时而表情凝重。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此情此景,仍萦绕心间,恍若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