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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见闻与人生思考--一位新中国培养的驻外大使的回忆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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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毕业前,外校领导要求学员根据学到的政治理论,结合新中国的变化和个人思想实际,讨论为什么参加革命、为谁服务的问题。我经过思考,根据学习体会写了一篇自传体文章,题目是《我和我的伯母》,讲了自己的思想转变,受到闫辅导员的好评。转眼间,近六十载匆匆流逝,但至今我还记得文章的主要内容。文中这样写道:

我幼年丧母,由伯母抚养长大。伯母身世十分不幸,她农家出身,嫁给我伯父时,伯父已患肺痨,她出嫁是来“冲喜”的(一种迷信,认为有病的男子娶一房妻室,病人就会痊愈),但不久伯父依然病故。此后,伯母就一直留在我家守寡,待我像亲生儿子一样。从我八九岁懂事开始,伯母就常常流着泪对我说,她没有孩子,老了全靠我养活,要我做个有出息的人。在旧社会,妇女处境悲惨,难以独立谋生,尤其像伯母那样不识字的劳动妇女更是如此。解放前,我父亲在江南一个镇上开了一家小南货店,家里人多,负担重,还要供我读中学,实在不易。大姐小学毕业后,因家境困难,就辍学回家帮助父亲站柜台;二姐开始也停学,后来去上免费的初级师范学校。我自小刻苦读书,就是想将来找个好职业,帮助父亲养活全家,尤其是报答无依无靠的伯母。1949年初家乡解放后,两位姐姐和我先后参加革命,后来伯母随大姐在上海生活。1952年大姐来信告诉我,伯母在上海里弄找到一份帮厨的工作,表现积极,多次受到表扬。现在伯母感到可以自食其力,脸上常挂着笑容,要我放心。经过政治学习和新旧中国的对比,我对两个社会的本质有一定认识。伯母找到工作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使我进一步懂得,旧社会像我伯母那样的妇女千千万万,靠个人奋斗不可能解决她们的问题,只有建立“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公正、平等的新社会,妇女才能得到解放。我认识到,旧社会毕业就是失业,我读书养家的报恩思想是不现实的,也是渺小的, 应当把眼光放大,在争取人类解放的共同事业中实现个人的愿望。

这篇自传是我参加革命三年多,学习政治的一个重要收获,从为小我转变到为大我,标志着我在建立正确人生观的道路上一次质的飞跃。

我认为,一个人人生观的建立,往往同他青年以至少年时代的经历分不开,那个时期感受到的东西往往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父亲是镇上的小商人,供我上中学,从经济上说是有些勉为其难的。1946年7月,我小学毕业后去昆山考县立中学。不知是什么运气,我竟考了全县第一名,大大坚定了父亲要供我继续读书的决心。后来,我又考取了当时国内有名的苏州省立(草桥)中学,就放弃了昆山县中,决定到苏州上学。苏州中学是公立学校,学费不算贵,但为了筹集我进城上学的各种费用,父亲还是付出了巨大代价:把小店一些值钱的商品都卖掉了,货架上好几格变得空空如也,这种情景深深刺痛我这个12岁少年的心。

初步建立革命人生观

还有一次,记得是我在初中读书时,父亲和大姐从昆山(正仪)到苏州看我,带了几斗米来给我交饭费。人力车拉他们到校门口,下车时一不小心,袋子倾倒,米撒了一地,他们和我赶忙蹲在地上,从土里扒拉出干净的米粒,拣了半天。这一镜头也一直刻印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初中学生食堂伙食很差,米粒常有霉烂,有时还有石子掺杂其间,每周只有一顿荤菜。我记得,那时8人一桌,都是站着吃饭,好不容易盼到周五中午,一等值日生发出“开动”指令,大家手中的筷子像刀剑一样,朝着红烧肉冲去,每人夹起薄薄一片,顷刻扫光。我因为没有什么零花钱,假日很少到苏州城里逛街,3年中连一场电影都没有看过。闲暇时间,往往在学校看书、打篮球,以此消磨时光。我的刻苦精神和良好体魄,亦是在那几年打下的基础。

1954年我离开外校,几十年间,我们国家遇到多次大的曲折和困难,个人也有几次身处逆境,但我对新的社会制度总是满怀信心,对工作的执著也始终如一。这同我青年时期在学校奠定的正确人生观是分不开的。

老外交部美丽、优雅的环境

在介绍外交工作的体会前,我想先简单勾勒一下20世纪50年代初,老外交部的环境和干部状况。

我是在1954年7月从北京外校分配到外交部的,那时外交部还在东单北边米市大街东侧外交部街30号院内。办公楼宇非常气派,是20世纪初建造的,民国成立后外交部就搬到这里办公,当时所在的石大人胡同遂改名为外交部街。大楼四周围墙很高,入口正面是两扇高大的白色铁门,两侧耸立着一对石狮雕塑,大气、庄严。这是北洋军阀时代的外交部留下来的。老同志告诉我们,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时,周总理曾带领来京示威的天津学生打开这两扇铁门,冲进当年的外交部。1949年11月成立的新中国外交部,已废弃不用这个老的正门,出入都走离此不远的红漆大门。

东西两幢二层大楼静卧在围墙内,楼前伸展着宽敞的大院。齐整的冬青树棵棵环抱,里面点缀着鲜花、绿草和假山,活泼有趣,环境优美。

东楼一进门便是高大的门厅,各式明亮的水晶灯调皮地眨着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红色的地毯与用大理石铺砌而成的楼梯相接,倒显得雍容华贵;复古的落地镜耐人寻味,再配上欧式的壁炉,洋气亮丽,颇有点儿中西合璧之感。楼下有几间宽敞华丽的客厅,是部长会见外宾和使节的地方。二楼是部长的办公室,有一间典雅的小礼堂,是全体干部开会、活动的场所,周末常在这里举行舞会。有时周总理、陈老总也来参加,女同志们都踊跃排队与他们跳舞。西楼古色古香,多数地区司、业务司和干部司在这里办公。楼前高大的欧式圆柱支撑着宏伟的门庭,传统的大屋顶罩住了宽阔的暗黄色走廊,黑色的门窗和暗绿的台灯,透出某种神秘气息。东西两楼之间有一条拱形的封闭式回廊相连,上面铺设天桥可以过人,下面可以通车,甚为别致。

1966年邢台发生大地震,波及北京,外交部东楼部分建筑和西楼地基出现裂痕。为安全起见,在彭真市长的关照下,外交部就迁往东交民巷一些前驻华使馆和原六国饭店办公了。后来上述外交部楼宇被拆除,改建为职工宿舍。我外交生涯的最初11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一草一木都可以引起我无穷的回忆。然而这样一处非常壮观、优雅、有历史意义的古建筑却消失了,想起来真是令人深深惋惜!

新中国成立初期外交部的情况

新中国外交部是1949年11月8日成立的。2008年年初,原外交部国际司长、林则徐的后裔凌青在一次内部座谈会上说,成立会就在前文提到的东楼小礼堂举行。一百七十多名干部围坐在周总理身旁,由办公厅主任王炳南点名介绍了科以上干部。那时的干部构成是:大使和司局级以上高级干部主要由身经百战的将军(如耿飚、黄镇、袁仲贤等)和在白区或延安工作过的外交中坚(如王炳南、黄华、龚澎等)组成。中层干部不少是地方县团级骨干,包括部分武工队长和解放区县委书记。下面干部是一些大学地下党员和解放前后参加革命的青年知识分子,其中不乏归国的爱国华侨青年。

我进部后,干部情况有些变化,主要是大区撤消,外交部吸收了省市一些处、科级人员,充实了中层领导,还增加了一些像我们这样的年轻外语人才。起初,我被分配在情报(即新闻)司工作,司长是龚澎。她作为1955年日内瓦会议中国代表团的女发言人,用英语对答如流,风采照人,当时国际新闻界为之一震。1955年年底,我被调至西欧非洲司,参与准备出席万隆亚非会议工作。起初司长是宦乡,不久宦乡去英国任代办,由黄华接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