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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九曲,道远路艰--王道九回忆录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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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要是真正说劳动强度,我们监督劳动的不低于他们劳动教养的。他们干活时心灰意冷,如同一般的劳改犯一样;我们则为了争取早日摘帽子,干劲十足,有一百分的力量却要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力量来,争取早日回到人民当中去。

在农场里,除了参加体力劳动外,还要接受政治思想改造。在这个期间,我的一言一行是很谨慎的。我们经常开会,谁表现不好就要在会上接受批评。记得有一个叫李正泉的工人,他被戴的是“坏分子”帽子。他不服气,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坏分子”,只是说了两句牢骚话,不想让自己禁锢在此。于是,他寻机跑回西安去了。但没过几天就被抓回来了,抓回来后立马被投到了劳动教养队里去了。

辗转多处劳动苦

到了1958年的六七月份,玉门市的市委书记来到农场,给这里的“右派”作报告,宣讲“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三面红旗”等,这是我们第一次听到“大跃进”动员。

记得在1958年的夏天,天很热,“大跃进”轰轰烈烈地展开了,玉门建筑也“大跃进”,砖块供应紧张。玉门油矿有个自有砖厂,按正常进度和实用量,缺口很大,就把我们这部分人调到砖厂去制砖坯。制砖坯是最累的活儿,而且每人每天定额最低制600块。

制砖的过程一般是这样的:傍晚去工地刨下适量土来,圈成中间凹形的土堆,放水浸泡上;次日早晨,用铁锹摔泥,至少摔两遍,把泥摔得软硬均匀了;然后吃早饭,吃完早饭,用手挖泥往模子里边装;继而端起模子来跑到平整好的场子里,将模子扣在地上留下砖坯,然后拿回模子来再重复……等大前天的砖坯晾晒干了,要整齐地码成可透风的坯架。砖头上了架,这一天才算完成任务。早5点起床,中午不敢休息,有时6点晚饭后还得干一两个小时。

这是强体力劳动。我们这些人中,身体棒、精神好的,连上架晾晒,带泡泥、扣坯子,有达到每天一千或一千一的,我费尽力气则最多只能达到八百。那疲劳简直没法形容,晚上上床都得爬上去。劳动时一分钟都不得闲,有时腰都直不起来。另外一点是饥饿,幸好在砖厂粮食不定量,但中午吃得再饱,也支持不到吃晚饭时(砖厂有大食堂,这个食堂也做会议厅用:把桌子摞起来就是会议厅,把桌子放下来就是食堂),在这里粮食不定量,管吃饱,上午还成,但午饭后到吃晚饭间隔的时间长,我们常常饿得两眼发黑,我记得常在三四点钟买上20个五分钱一个的小桃酥点心,这样才能顶到6点钟吃晚饭。后来,听说我们一百多人做的砖坯全不合格,十几万砖坯完全报废了。

玉门市要建一个白杨河水库,是一个边设计边施工的工程,这是“大跃进”的产物。记得是在1958年国庆节以后,天凉了,我们这些人派往那里去修水库。我是打前站的,即挖窑洞。一孔要两米高,三米宽,十米深。白杨河水库地处砾石层山体,开挖窑洞的时候,圆溜溜的石子“哗啦哗啦”往下滚,响声如雷。

这时候已是暮秋,从祁连山上流下的雪水少了,正利于修筑水坝。大家打炮眼,炸石头,这时粮食开始定量,经过半年的强体力劳动,大部分人体力明显不支,也没有刚到农场时热火朝天的比赛气氛了。进入天寒地冻时期,尤其是在河床清库基时,地表冻得坚硬如铁,一锤打下去钢钎着力点只是个白印,震得虎口生疼。人工打炮眼“叮叮当,叮叮当”,一天9小时才能凿出一个半米深的炮眼,塞进去炸药一炸,半筐石头都炸不下来。到了1959年年初,开春了,天气渐渐暖和了,白杨河水库也停工了。

1958年入冬之前,口粮基本够吃,之后粮食突然紧张起来,开始定量,劳动量却不减,我们开始忍受难熬的饥饿。伙房常以青稞豌豆原粮为主食。这种豌豆吃到胃里会膨胀,要是吃多了,很可能会被胀死,但是限量又不会吃饱。当时,时任甘肃省委书记的张仲良提出:甘肃要粮、菜、肉“三自给”。甘肃原是缺粮地区,玉门油矿粮食都是从外省调入的成品粮,突然提出自给岂不是荒唐之举?饥荒年代甘肃也是重灾区,是为了适应“大跃进”形势,是浮夸风的表现,贯彻甘肃省委书记提出本省粮、菜、肉三自给的政策,结果原粮加工都跟不上。

粮食紧张的另一个原因是,1955年至1956年前后,来自上海、天津等地的支援大西北的支边青年成千上万,农业生产却跟不上。定量开始认真执行,我们也不知多少定量,每天都是饥肠辘辘,体力明显不支。

这期间,值得一提的是所谓的“盲流”事件。玉门位于“兰新线”(兰州到新疆乌鲁木齐)上,这条铁路是苏联专家设计的,不知道是备战需要还是为何,车站离城市都非常远,例如酒泉车站,恐怕离城有20公里,张掖车站、武威车站也都是这样,玉门东站离玉门油矿约有40公里。

1958年国庆节前后,玉门东站截留了一批“盲流”(实为逃荒饥民)。原来这些人是来自河南及甘肃东部,往新疆方向逃荒,在玉门东站被截住了一批,但这些普通老百姓怎么安置呢?于是就将他们赶到水库跟我们在一块儿劳动,但是吃住不和我们在一块儿。这个时候,虽然农村粮食已经很紧张了,但是在城镇里,粮食供应虽定量减少,还卡得紧,但供应是稳定的,这年的八月十五还供应了月饼。我们是每人限一斤,盲流可多买。听说当时有一个盲流,肯定是在家饿得不行,中秋这天,一连吃了三斤月饼,当夜就胀死了。

在水库劳动,最刺激我的一件事是被强制劳动的工程师梁炳维(名字不准确)。他四十多岁,大学毕业,与我不在一组,不清楚为什么强制劳动。当时他一条胳膊已伸不直了,让他用筐抬石头,把抬杠架在他肩上,与后边一小伙子对抬,后边小伙起腰一抬,梁在前面就趴下了。那人只好等他爬起来再重复这个动作,那时是冬天,梁鼻涕口水流得老长,此情此景使人心酸,但又不敢表示同情。

辗转多处劳动苦

1959年开春之后,白杨河水库不知为何停建,我们又调去支援修建赤金峡水库。从白杨河水库到赤金峡水库,距离几十公里,原本应该直线走玉门市,但是上级怕我们这些人影响不好,衣衫褴褛,面带菜色,就绕了个圈儿从原劳动过的赤金农场走。二百多人的队伍还自己背着被褥,队伍拉得很长。走在后边体弱多病的人,听说死了三个,就地掩埋,不让传播。我们是晚上到赤金农场的,只记得那晚从伙房抬出的是东北高粱米饭,因不限量,大家放开了肚子吃,所以这次算是几个月来吃了顿难得的饱饭。第二天休息一天,记得农场内有卖凉粉的,虽是随意放点儿盐水当调料,但还是很诱人,好坏是能入口的食物。在离开农场前,我吃了一大盆(洗脸盆那么大)凉粉,胀得都走不动路了,若是别的硬饭非胀死不可。这时市政单位的“右派分子”就留到赤金农场和我们油矿的人员分开了。

到了赤金峡水库时,已是五六月份了,天气转暖,赤金海拔也低,气候正常。修建赤金峡水库大坝,需要从二百米外的地方取土,我们与当地老百姓一起,用架子车拉土,到上坡的地方,有帮拉帮推的,个个大汗淋漓。大家分三班干活,一个班每8小时需拉上30车才算完成任务。每拉一车,就有人发给你一个牌子,累计得30个牌子才能交班。水库有电灯,日夜灯火通明。为完成定额,大家拉着架子车来回都是跑,一刻也不得闲。不过那些发牌子的也都是熟人,有些心眼活泛的人拉完一趟就对发牌的人说:“多给我个牌子。”这当然是不容告人的,这样就能少拉几趟。但我没有这个灵活脑筋,每次都按要求完成任务。有些人,主要是有病的、年老体弱的,拉车拉不动,就做装车之类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