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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九曲,道远路艰--王道九回忆录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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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房间里都是和我在同一个农场劳动过的,有很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虽然好多不在一个队,不在一个组,但是时常都碰面的。在这里,医生还是把我们当病员对待,按时查房,并且对病员进行身体检查,对症下药。这时的药也正规了,不再是康复粉什么的了。这期间,我的身体和精神都慢慢转好,有些虚胖了,体力上虽然恢复不到健康的程度,但整体来说还是好多了。

在医院里,我度过了一段较为自由的时光。我不爱到处跑,而且因为身份特殊,不便接触人,有时出去碰上认识的人,对方也当看不见,或者是在不让人看见的情况下说句话,点点头就走。医院离局图书馆很近,不到一百米。我就上图书馆里借书,一天到晚不间断地看。这期间看的书,我记得比较清楚的是《青春之歌》《林海雪原》,另外,我还看了巴尔扎克、雨果、大仲马、小仲马等人的一些西欧文学著作;苏联的文学书我也看了一些,像《铁流》《死魂灵》《静静的顿河》等,近两个月的时间,我读了近20种书。以前上初中时读的课外读物都是鲁迅的,还有团组织号召要读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到上师范时,一本课外读物都没读过。

病愈后重返农场

我在医院住了整整3个月,到了5月份出院时,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劳动了。不知什么时候,钻井处已开辟了一个自己的农场,叫东湖农场。我是属于钻井处的,于是就下到了钻井处的农场劳动,这时已是6月份了。

我刚来到东湖农场的时候,农场规模还很小,也没有房子,我和其他“右派”、“坏分子”二三十人住的都是帐篷。这些人中,有一个叫李继翰,是西安石油学校毕业的,是钻井打捞技术员,而且在技术员中还是属于级别较高的。我们住在同一个帐篷里,因为原先在其他农场等地劳作时就认识,现在见了,彼此很亲切。

在说李继翰前先说个小插曲。来到农场后已经是夏季了,也种不成东西了(因甘肃种春小麦),我们就放水浇地压碱,让水溶解地里的碱,渗到更深处。这项工作因地块多,要轮替作业,持续好久,只要地表稍微一冒白花碱就浇水。有一天夜里,轮到我值夜班放水。因为方田地也比较大,水流小,又得使田里积水20厘米以上才行,这样得三四个小时才能放完。别看当时是七八月份,但玉门地处甘肃西部,昼夜温差极大,晚上值班,穿着棉袄都冷。这时我又冷又困,就去帐篷里睡了会儿觉,不想正好被查夜班的人查到了。到了第二天,就给我开了个批判会,这是我在玉门接受的最后一次批判。在这里待的时间较短,只两三个月,我记得较为清楚的就是这件事。

这段时间内,我和李继翰关系很密切。他是三类处分,每月还拿六七十块钱的工资,我虽然有30块钱的生活费,但交了伙食费,平时再买件贴身衣服、买双袜子,就没钱了,捉襟见肘,十分难堪。我就管他借,到后来,我总共向他借了20块钱。到了9月份,我被当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被赶回原籍。李继翰因为是专业学校毕业的,不但是工程技术人员,还是城镇户口,所以不在驱赶范围内。临走时我对他说:“老李,这咋办啊?我还欠你钱呢。”他说:“不要了,不要了,20块钱对我来说不算啥,而且有钱在这里也没处花去。”

我听后很感动。临别前,我记下了他老家的地址——陕西大荔县三合后巷五号,准备以后要是联系不上他,我可以把这20块钱寄到他老家去。我还没划成“右派”的时候,买了一个刷床铺的绿颜色的刷子,毛刷背面是带镜子的,质量很好,我很心爱。我把刷子送给李继翰,说:“老李,我再没有啥东西了,我送给你一个刷子留念吧。”

李继翰那时就有心脏病了,落实政策后我回到玉门,有人对我说:“李继翰早去世了,可能六几年就死了。”后来我还给他们家里写了封信,但一直没有收到回信,就只好作罢了。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重回玉门后,另一个我要找的人是赵树国,他在我病重的时候照顾我,可以说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过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一直病得迷迷糊糊的,之后我到病号组就分开了,再也没有见面,连他是哪个单位、哪里人都不知道。后来他也回到农村老家了,我光知道他是河北省人,但不知道具体在啥地方。后来,落实政策回玉门后,我打听到赵树国也死了,了解他的人说,在一年冬天,他坐摆渡船过河,中途翻了船,他穿着棉衣游不动,淹死了。赵树国比我还小一两岁呢,这样的年纪就死去,也不知道他家里怎么样。这成为我一生想起来非常遗憾和纠结的事情。

强制回乡

1961年9月,很多家在农村的“右派”、“坏分子”都被撵回去了。我虽是从济南招工走的,但济南不是原籍,所以被撵回农村老家去了——有些家在城市的,城市不接纳,落不下户口就没法回去;再有老家在边境上的,比如福建沿海的,也没回去;另有,就是有真才实学的,工程师、技术人员(财会等专业不在留用之内),都留了下来。我是作为“合格的驱散人员”第一批走的,走了这一批以后,1962年“右派”甄别了一次,确定能否摘帽,有特长的摘了帽后安排工作,大部分没有特长的人员被遣送回家。

强迫回乡宣布之后,还要写申请是自愿辞职。我们就从农场回到单位办理退职手续了,第一批共有十几个人,处里来车将我们接到单位。我们领到了一纸“光荣回乡参加农业生产证明书”,上面写我“响应党的号召,自愿申请,经组织批准离职光荣回乡参加农业生产”,旅费是56.71元,退职金是180元(我有6年工龄,退职金是工龄年数乘以每月的生活费30元),粮票30斤。

办理完手续后,我就跟单位没关系了。在此之前,我是一个体制内的人,现在等于是一个无业游民了。回想起在玉门的这几年时间,尤其是在农场劳动期间,我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我们改造好了吗?不怕我们在社会上搞破坏吗?三年困难时期,看到许多原本朝夕相处的人,饿死、累死、病死,我当时的想法是逃离,另外我自己也曾与死亡只差半步。这段时间,憋气,委屈,伤心,同时又想到家里的父母——我曾给家里寄信,说我病情很重。再者,家乡传言我被判刑劳动改造了,因为这个传言,家里边的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1961年,光荣回乡参加农业生产证明书

回顾往事,少年时期受到的启蒙教育和家庭的熏陶,在思想政治上感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要积极报效国家;向往民主、自由、平等、博爱,赞成三民主义、实行耕者有其田。在为人方面信奉名誉是人的第二生命,做事要脚踏实地,待人要诚实。基于这种思想感情,1945年冬第一次见到八路军的正规部队,纪律严明,待人和气,确比中央军霸气欺人的作风有明显的优劣之分,加之1946年共产党建立了民主政府,搞减租减息,集合开明地主、开明绅士办学习班,讲新民主主义论,我认为这就是民主、自由、平等、强国富民的好政策。尤其是共产主义社会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制度,那不就是人间天堂吗?思想崇拜之,心向往之。这就是对共产党的初步认识。1947年土改时,我看到了一些过激的暴力的做法,虽然对这种形式有疑虑,也认为平均地权是对的。我家是地主成分,而在学校里能批准我担任儿童团长就说明我拥护土改并拼力参与、积极行动。

在童年虽受的教育是零碎不系统的识字启蒙,但其中对爱国、求民主和修身自爱还是每次都有的内容。所以到1942年进入较正规的连贯的系统教育时,思想观点就有了一些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