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
字号

人生九曲,道远路艰--王道九回忆录 第29节

点击:

说起工资我还有些憋屈。按中央文件规定,右派分子复工不足四级工工资的,按四级工的标准发。当时玉门四级工工资是70~80元。我想到落办问一下,但一想是局党委会批的,肯定有说道,他们对中央政策比一般人了解、掌握的多,要改变实非易事。而且玉门局对这批人仍有歧见,直到现在想起来仍有不甘之心。我对金钱绝非斤斤计较的人,而且现在比以往的21年生活,从各方面都很满足,但对这种事,我是忿忿不平的。

来到井队食堂,从未接触此项业务,一开始我对食堂管理的业务感到生疏,不过力求认真负责,渐渐地也就熟悉了。没过多久,石油部在青海柴达木组织了一次会战,胜利油田、玉门油田等都参加了。

我所在井队要到青海去,这时钻井处党委组织科通知我,要调我到钻井处的机关食堂去当管理员,还说是书记点的名。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些不快,不愿到机关食堂。一是在这里有野外津贴,二是因为井队食堂管理员的工作较为轻松。井队就餐人员名额是七十多个人,但真正就餐的只有四五十个人,管理员的工作就是领领饭票,发发餐证,买菜买粮,轻松得很。而钻井处的机关食堂是局里树的红旗食堂,就餐人员多为机关干部,比较挑剔,要求也高,我免不了要与当官的打交道,也就是侍候官老爷,感到有些为难。我又不求升官不求发财,年龄也大了,这儿又摊子大,操心费力还可能弄个尴尬下场,与当官的打交道正是我的短板。再说,那种树的红旗标杆单位,一半是靠扎实的成绩,一半是靠弄虚作假、请客送礼得到的,我自量很难做到这些,硬学是学不好的,反而弄巧成拙出笑话。若保不住红旗,怎么个下场?不如在井队上多拿点钱实惠。

复工管理食堂

这样想着,我就找到我们这个井队的队长,队长是我山东老乡,是1965年从胜利油田过来的,认真直爽,与我关系不错。我找他帮忙向上头说说。没过几天,他就回来跟我说:“我借远征会战不宜换人和你的意见,上头不让你去二食堂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恢复工作后的这些年,总体来说是挺顺利的,心情也较为舒畅。尤其是工资待遇不错,能使穷困的家里生活大有改观。其间还有一件可记录的事情是,1982年,我收到请帖,参加了民主同盟玉门支部召开的茶话会。参加会议的不足30人,会上让提一些针对落实政策后的问题。最后一项,鼓励到会的人写申请书加入民盟。我认为民盟组织内的人员都是高级知识分子,都是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和较好的社会名望的,我自认为不够资格,就没写申请。

 

民盟座谈会的邀请信

在此期间,还有两桩事儿值得一提。1979年年底,出台了一项全国性的政策,即在矿山或野外工作的老工人,若无子女被招工的,可以无条件招一个子女。我的四个孩子中,最大的是女儿,比老二儿子大一岁,我就打算把这个机会给大女儿。朋友、同事知道后都说:“你这个人太怪了,为啥不把这个名额给你儿子而给你闺女呀?”我说:“儿子和闺女都一样,我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谁大招谁。”

录取前有招工考试,按考试成绩分配工作。四门功课除了语文、数学、史地外,还有一门是政治。大女儿只上过一年学,我有些担心,就给她猜政治题,别的文化课,补是来不及的。当时,华国锋刚刚访问了罗马尼亚、南斯拉夫等四个西欧国家。我就对她说:“很可能考政治有这个题,时事政治,华国锋出国访问。”罗马尼亚、南斯拉夫这几个字她不会写,而且以前就没听说过这些词,读都读不顺口。我就耐心教了她半天。这题目还真考到了,但她记不住这些拗口的字句,更不会写,四项考试总共得了三分。

让女儿去参加招工,也是我办的一件歪打正着的事儿。1979年女儿16岁,第二次老工人子女招工机会是1985年年底的中原油田。大女儿这时都22岁了,若是她没有参加玉门的招工,这时肯定在老家已结婚(女孩在农村一般20岁就结婚)了。按规定,就不能参加招工了。1979年的工作给了女儿,这样一来,后来的机会就可以给儿子了。现在想起来我无重男轻女的思想让女儿都有了参加招工的机会,算是一种巧合吧。

另一件事是大女儿的婚事。1984年她就20岁了,到了结婚年龄,对象是她自己找的,是个修车工。她跟我说这个人姓和,他爸爸在物资局。我惊讶道:“原来是老和的儿子,1957年我被划为‘右派’,1958年下农场监督劳动期间,老和是下放劳动的正式干部,一到农场就给我们当队长。”时隔20年,现在他儿子成了我的女婿,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巧合。

甘肃的婚嫁风俗与山东稍有不同。虽然都是男家要给女家彩礼,但在山东,彩礼一般都会给女儿当嫁妆,随女儿走;甘肃的习惯是,彩礼会留下给儿子娶媳妇用。另外,女家有几口人,不管五口还是十口,男方得给每人做一身衣服。

大家都知道我家里人多,又刚复工不几年,家庭经济比一般工人困难得多。这时介绍人就问我:“他们要领结婚证了,你有啥要求啊?”他没直说,但我明白他的意思,就是“你要多少钱?”我说:“孩子们结婚,我没啥要求。”他一愣,说:“你的这个经济条件大伙都知道,你怎么不提要求啊?”我就又摇摇头说:“我没有任何要求。女儿的嫁妆我尽力而为,不会拿女儿卖钱。”——我后来听说,男方家里那时至少准备了三千块钱,1984年,三千块钱也不算个小数。知道这事的都很不理解我为什么不入乡随俗。

之后他又问:“你有多少桌客人?”这边结婚兴女家和男家一块在饭店里请客,饭菜酒烟的开销男家全负责,各自收的人情份是自己的收入。我说:“我有朋友、老乡,我自己请,不和他们掺和,我不能拿姑娘卖钱。”他听后就说:“你这个老人很特别,有些不可思议。”我说:“我当了20年的‘右派’,可能与这个有关吧。”

也可以说这是“右派”分子的特有行为。

后来有些熟人也劝我,我就说:“我不想随这些世俗大流,社会上这些庸俗的作为我反感,我不想随和,我有我的想法。”我不要男家的钱,也没经济力量给女儿陪嫁,只让家里做了四床被褥。这也是我这个“极右”分子独有的社会理念和处世态度。

复工管理食堂

这也是值得回忆的一件事情。

1984年3月份,我们调换了队长,他是个不足30岁的年轻人,姓史。一看就是很有魄力,办事干净利索的人,但也傲气十足。全队不论生产还是生活都要他一人说了算。我只是对他点头示以礼貌而矣,可能他认为对他不够尊敬和顺从,变着法给我出难题。买菜时让我给他带菜,不说品种、份量,结果买回来嫌质量品种不合意。他向我要粮票和食用油也不说数量。我们食堂会计是很会适应环境的人,悄然告诉我队长要走了三百斤粮票,这是违反食粮政策和食堂管理规定的事。我就装不知道。但有一次午休时间,倒班的工人都睡觉了,我有事走出帐篷外(井队那时全住帆布帐篷),正好碰上史队长,他从一个姓高的工人探亲家属住的帐篷里出来,一见我,表情很不自然,我也回过头走过去。自此以后,他变本加厉找我的麻烦,但他是小队长,还不是科级,论身份我和他是同样的干部,他也无权调动我。大概在7月份前后,我觉得不值得和他怄气,就主动联系到其他井队食堂去了。那年9月,我被调往中原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