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
字号

孺子牛--崔泉回忆录 第7节

点击:

我们一家同心协力,生活也还过得去。“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生活也大都如此。

长辈逝世

1954年,我的祖父去世了。祖父的丧葬费对于本不宽裕的我们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雪上加霜的是祖父刚刚去世40天,我的祖母也去世了。弟弟们没有什么办法,父母能力也有限。我只好开始借钱,跟同事借一点,跟朋友借一点,总算让两位老人入土为安了。

母亲1960年来到了北京跟我在这里生活,当时我父亲没有跟着过来,他的户口还在家里。1960年是“大跃进”的后期,农村自己家里都没粮食,天天吃大锅饭,最后吃得公粮也没有了。

母亲来到我们家之后感叹:“城里的状况真是好多了,在老家吃不饱。”听了母亲的话,老伴对我说:“咱爸如果今年春节来咱们家,就让他提前来,这样可以多住几天,别待一两天就走了,(农村)家里也没有粮食,吃都吃不饱。”我说:“行!”

但是过年的时候我父亲只在我们家住了12天就要走。父亲说:“我走吧,我在你这待了12天了,也该回去了。”

我急了,便问:“你回家,家里没粮食,你怎么办啊?”

父亲说:“你娘抱养的那个妹妹也在家呢,不行我就到她那去。”

父亲去世很久之后我还时常想,如果当时他真去我妹妹那就好了,也许就不会那么快就去世了。

父亲回家后就开始感觉浑身发冷,当时家里除了我的一个兄弟外就没有别人了。为了让父亲发汗,他就在父亲的胸口放了一个灌满热水的大瓷壶,然后又在父亲身上蒙了一床被子,并用绳子把父亲连瓷壶带被子一起绑了起来,让他出汗,结果汗出了,人也不行了。

接到家里电报的时候,我心里很吃惊,父亲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去不久就不行了?我到家后看到父亲已经被停在了院子中,此情此景让我心中万分悲痛。

父亲去世后的丧葬费用再一次落在了我的肩膀上,一个最普通的裱皮棺材(棺材外面是平整的,但是里面做工很粗糙)都要190块钱,而我一个月的工资才74.5块钱,还有一家老小等着我养。就算我不吃不喝也得将近3个月的工资才够买个棺材。

乡亲们体谅我上有老、下有小,还要独立抚养一家人的困难,所以都愿意借钱给我。大家还出主意说:“你去和单位的工会借一点钱吧,看他们能不能照顾照顾你。”可是我的工龄不足8年,不够条件工会就不借钱。怎么办?乡亲们凑的钱有限,我自己的钱更有限,我就去找领导,想问问有没有办法。

可能由于连日紧张焦虑加之压力太大,我在领导办公室突然晕倒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了。领导问我:“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晕倒了?”我就把家里的情况说了一下,表示想找工会借一点钱,领导听后沉思半天,很为难地说:“这钱还真不好借啊!”

后来同事和朋友知道了这件事,大家纷纷慷概解囊帮忙凑齐了190块钱,这笔来之不易的钱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把这笔钱邮回了家。后来很长时间我才把这笔借的钱还清。这件事跟我儿女们都说过,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总要诉诉苦,不然就怕自己撑不住。但是我能说出来的苦也只是生活中经历的一部分而已,还有更多的是那些说不出来的苦。

1980年我的母亲也去世了,母亲的去世说起来也让人颇感遗憾。母亲本来在我家住,1980年的冬天,我的四弟来北京买缝纫机,想顺便接母亲回老家过年。当时我已经退休了,不过为了增加收入想去东铁匠营打工,我临走之前还反复告诉母亲:“娘,明天您可千万别走啊!这两天正冷呢,一走您的气管炎要犯了。”母亲说:“好,我不走。”母亲既然这样说,我就放心地上班去了。

但是后来母亲还是走了。母亲回老家后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吧,我还和我的大女儿念叨:“你奶奶都回家一个月了,这么冷的天,我怕她的病又犯了。”孩子安慰我说:“没关系,先给奶奶寄点药回去,等过完年咱就把她接回来。”我一想,也行,于是就安心了。可是没过几天我就收到了老家发来的电报,说母亲不行了。

这件事在我心头别扭了好久,我总觉得要是我母亲没有回去,说不定就不会走得这么快。大冬天的,母亲本来就有气管炎,说走就走了。老人家的身体哪能这么折腾呢?至今想起此事,我心中还是深感不安与遗憾。

工作后两次回家

1967年之前没有按照工龄拿工资这一说,都是计件工资,卸一整车的煤给9块钱。像我这种装卸工,干得多就拿得多,为了多拿工资我就拼命地干,最多的时候每月能拿一百多块钱。

当时还有一个说法就是“抢牌”,比如说我们一共分成了10个组,但是来了11个车等着卸货,这些车都停在卸货位的牌子处,卸得快的组就去抢下一个卸货位的牌子,多卸一个车就可以多领一个车的钱,所以大家没命地干。每次发工资之后,我留够自己的基本生活费,剩下的全部寄回老家,所以根本攒不住什么钱。没办法,家里的日子苦啊!后来我的两个弟弟一个要上西北,一个要上东北,来回折腾,每次来我这里都要额外负责他们的开销,真是物力维艰。

1967年的春节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我想着是时候回家看看了。可是大过节的,空手回家不合适啊,这可把我急坏了。我老伴的手巧,经常帮街坊裁衣裳样子,而且从不收钱。街坊为了感谢她,过年过节给她送点东西,我拿的就是这个礼。

我回家带的是我大女儿,那时她也才13岁。当时我有个住的离我家大概有二十多里地的姑姑,我想,我都出来这么多年了,还是先去看看我的姑姑吧。到姑姑家之后,才发现我的这个表弟(姑姑的儿子)已经结婚了,只是姑姑当时理解我要养活一大家子人不容易,所以没有通知我。在这种情况下,我拿的那点东西只好就放在了姑姑家,这让我心里难过极了,没了东西,两手空空怎么好意思回家呢?

不巧,第二天我弟弟也来姑姑家了,他看见我在这儿,就很吃惊地问:“哥!你怎么没回家?过年你怎么上这来了?”我心里本来就不舒坦,他这一问,我觉得自己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于是就哭了。这边表弟结婚我没有随礼心里已经很不舒服了,那边我还要空着手去见父母,进退两难啊!

我哭着说:“我怎么回家啊?父母都在呢!我拿着东西来看姑姑了,再拿回去也不合适。可是要是不拿的话,让我空着手怎么回家啊?”

弟弟说:“没事,老人都在家呢,你一定得回去啊,咱们一起回家看看!”

于是我和弟弟还有姑姑家的表弟一起回家了,这个年真是过得伤心极了。

回单位之后我想起这件事就掉眼泪,一分钱都没有,只好硬着头皮回家了。我们车站的书记看见我这个情况就问班长和同事:“老崔为什么总是哭呢?他看起来很不开心。”班长他们就说:“因为他回家没钱给老人买东西。”书记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是这种情况,下个月就给他多发一些补助吧!”

一个人的心里到底能够承载多少苦难?那些不如意的事情就像石头,一块一块地在不经意间压在了我的心上,使我的心变得越来越沉重,而1967年春节发生的这件事,就是我所不能负荷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使我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