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话,第一是有大舌头,第二是舌头是直的。南方人说话卷舌音很少,比如“书”、“树”、“朱”,这些我都不能说得很好,要学俄语难度就太大了。那时俄语的字母“p”(即颤舌音)——写法也是和英文字母“p”差不多的——对我来说是最难发的。要从气管里吹一口气,用气把舌头吹动,发出像中国赶大车的老头的“得得得得得”的声音。我发不出来,怎么办呢?我天天早上在操场上含一口水,练习发音,天天如此,这音不发出来不行啊,语音发不出来,说话人家就听不懂。练了好几天,突然一下,会了,我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我那时真是在苦练,每天都是俄语。我们学习要学读、写、听、说。读和写还比较容易,书上的字都在那儿,只要肯下工夫就能学好,但是听比较难,说是更难的。
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有复读机,多听就可以慢慢训练听力。我们学习俄文听、说,就是在课堂上跟着苏联老师学。我们的苏联老师长得人高马大,到了课堂上,他让念什么我们就念什么。老师听着,手还在桌子上敲打着,不是很柔和,而是气势汹汹的样子。最开始的时候,他的敲打把我吓得不得了,原本会的也忘掉了,其实这是他的习惯,但着实吓坏了我。后来慢慢地我也知道他就是这样,并没有多么凶狠,也就习惯了。
不管怎么样,我总是上课认真听课,下课及时复习,多记单词。我后来也采取了一些方法,我准备了一沓纸片,一头用一根猴皮筋缠着,一面写着俄文,另一面写着中文,走到哪儿都揣在怀里,一天规定自己背30~50个单词。早上起来到操场,把这一沓纸片拿出来复习,会背了就翻过去,不会背的就把它拿出来,放到后面,反复练习,最后一定要背会。我吃饭、走路、等公共汽车都在背书,随时随地,见缝插针。直到现在我也是随时随地的,只是不背俄文,而改成了锻炼身体。有一两分钟时间,我也一定要锻炼一下,已经养成了习惯。
另外我还背词典。俄文词典和现在的英文词典类似,一个词下面相应的也有连串的解释,如动词、名词、形容词、专有名词等;有词根,前面加个前缀,后面加个后缀,词的意思就不一样了。先记住词根就容易许多,而且能同时背相关的词语,我背俄文也采取了类似的办法。另一个办法就是用说中国话的“音”来记俄文发音:“再见(досвидания)”——“打死你大娘”,“星期天(воскресенье)”——“袜子放在鞋里”。用这个方法会引来笑话,但是我就这样来记单词。我还有一个办法,也是习惯,就是课前一定要预习,到了上课的时候就有思想准备了。我们寝室非常大,是大通铺,不适合看书,会影响他人;假如没有完成复习计划,熄灯了我就跑到路灯底下看书。
经过一年的刻苦努力,我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还不能完全过关。读、写容易,听、说比较难,所以只能是取得了一定的成绩,用俄语讲话还不算是太好。
留苏预备班
读、写时,个别字词记不清楚可以再看一遍,再不行就查词典。“听”就由不得自己了。别人说话不会只说一句,等我翻译过来他再说第二句。说话都是说一大段,等我脑子里面刚刚翻译过来第一句的时候人家已经说了很多,都来不及反应。后来我们才明白是什么原因:我们不是用俄语的思维来考虑问题。我们说中文“我要吃饭”是顺着说,而俄语需要倒装句子,另外还要变格、变位、变时,现在时、将来时、过去时都不一样。等我们思考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们已经把话说完了,所以“听”不容易。“说”就更难了。学一门外国语言,一定要按它的思维方式来考虑问题,苏联人从小训练,所以对此已经十分熟稔,而我们却远远未到这个程度,所以我只能说自己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在学习期间我们还要学习政治,还有国外的礼节。
学习结束后,经过详细的审查——包括对祖上三代的审查,我在1955年的8月底终于赴苏留学。我们出国的时候,国家给了我们很优厚的待遇,从春到冬、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国家发给我满满两大箱衣物,此外还有皮鞋,每个箱子都很长、很宽、很大。我粗略翻了翻,5年所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在箱子里了。
我们在预备班的时候吃得就相当好,那个时候一个月15块钱的伙食待遇,相当不错了,我大学毕业时的工资也就30~40块钱。之所以我们的待遇这么好,是因为国家希望我们出国以后能承担起繁重的学习任务。
我们在国外学习的时候,待遇是每个月500个卢布,在国内就大概相当于250块人民币。那个时候我们相互间聊天,有的说毛主席才挣400块钱,部长是200块钱,具体数目现在记不太清,也未必准确,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的待遇是相当优厚的,甚至不差于国家领导人。
在当时我们1个大学生1年的费用等于12个农民1年的收获,换句话说,就是12个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苦1年的收获才能供得起1个大学生,而1个留学生的费用又相当于12个大学生的费用。这个1和12的关系我一直没有忘记,是农民养活了我们。
这样,我们就肩负着祖国和党交给的重任以及人民的期待,离开了祖国,奔赴向往已久的苏联。
走之前领导也会有一些嘱托,大意就是叫我们好好学习,多学一些苏联的科学技术,回来建设自己的祖国。我们那个时候真是有负债的感觉,我们都有这样的想法:一定要把学业搞好,不辜负祖国、党对我们的期望。
临出国前,我把能处理的东西都“变卖”了,其实是送给了我的同学。我的同学也照顾我,给了我一些钱。当时家乡遭了水灾,我就把钱都寄回家了。
1994年6月8日,留苏预备部28班部分同学在京聚会(前排左一为杜斌)
去往苏联的旅程
国家给我们准备了去往苏联的专列,一列火车上全是中国留学生,大概有800人。火车上吃得挺好,但是我们不太习惯,都是面包、香肠、奶油。尤其是奶油,中国学生都吃不惯,不愿意吃,我们就把奶油从窗户扔下去,就剩面包和香肠了。
火车开到满洲里的时候我们全体下了车。苏联的铁轨是宽轨,我们是准轨,所以要换车轮,我们就在那里停留了几个小时。再上车继续前行,就来到了西伯利亚。西伯利亚真好啊!火车经过绿葱葱的森林,油绿、翠绿、嫩绿、青绿;树是绿的,草是绿的,连石头上蔓延的苔藓也是绿的……满眼都是绿色。我们的火车在森林中开过了两昼夜,偶尔见到三两人家,也都是用圆滚的实木搭建而成。眼睛尽览了绿色,一下子又来到贝加尔湖,水是幽蓝的,像海一样,一荡一荡,那么的漂亮!从北京到莫斯科要七天七夜,这些天我们基本都在火车上,却并不感到疲劳,在车上我们有吃、有喝,有说有笑的,非常轻松,聊得累了再看看外面的美景,这七个昼夜的旅程倒不舍得一下子走完。
莫斯科铁道运输工程学院
到了莫斯科以后,我被分配到莫斯科铁道运输工程学院,简称“МИИТ”。工程学院里面有很多系,我被分到了铁路桥隧系桥梁专业。
虽然说在留苏预备班经过了一年的强化训练,但是到苏联以后我还是寸步难行。主要还是语言不通,给生活上带来很大的困难,也弄出很多的笑话。比如我到商店里去买香肠,想说“买一公斤香肠”,却把“公斤”说成“公里”了,售货员听了非常惊讶,我也才知道出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