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到食堂去吃饭的时候,菜名都是一大串,我都记不得。一般是三道菜:第一道是汤,第二道是米饭、肉、鱼类,第三道是水果。我想了个办法,把菜名写下来拿在手上,准备等服务员来了就看着念出来,但是等我到了食堂,我发现那里的服务员长得又高又大,穿的又是高跟皮鞋,给我的印象就是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往下一低头,就问要什么菜。我一下就慌了,看着手里的纸也不会说了,吓得忘了。食堂服务员很忙,他们就和我们的教师一样,也说:“您快点(Быстрее)!”这又是闹了笑话。
这只是简单举两个小例子,生活上像这样的困难实在不少。再说学习上遇到的困难就更多了,上课根本什么也听不懂,只看到黑板上一个个字母。我们那个时候用“坐飞机”来形容自己,晕头转向的,更谈不上记笔记了。那怎么办呢?我们下了课以后就借苏联同学的笔记抄,还有就是到图书馆借课本看,抄完了再看书,所以那时中国留学生一到下课就赶快到图书馆去占位子。
这样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睡觉也就睡6个小时,真是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由于紧张、劳累,再加上生活不习惯,去了没多久我就病倒了。
学校有医院,我一病倒,老师和同学们赶快把我送到了医院去。可是我躺在医院里,真可以说是心急如焚。我本来就是因为功课紧张才病倒,这一生病,更怕赶不上功课,完成不了学习任务,简直是急得不得了!
有天早上醒来,我看见床头放着笔记,是我的笔记本,本子旁还有一些小吃。我拿起笔记本翻了翻,里面都是已经抄好的笔记。当时我特别感动,一下就哭了。在特别急的时候有人送东西来了,这是多大的关心,这是雪里送炭,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同时我也感到奇怪,心想:这是谁送来的?给我送笔记的是后来成为我老伴的池秀峰,这个举动真是正中下怀。就是这个笔记本在我心里种下了爱情的种子。
我和池秀峰是在锦州军校认识的,他在锦州军校里是区队长,相当于排长,管理另外一个排,不负责我们排,但这也就认识了。他也爱学习,总是坐在前一排,我也总是坐在前一排。后来我到北京的军事运输司令部工作,而他则是作为军校学员进行了一年的学习训练之后,由组织上安排进入唐山铁道学院补习班补习,之后在唐山铁道学院上了大一。我这个时候考取了人民大学,也念大一,然后就选拔留苏。没想到他也被选拔留苏,我们都在铁狮子胡同考试,就这样又碰到了,我就知道他也留苏。在留苏预备班时,他在27班,我在28班,又在一起了。在莫斯科我们又分到同一所学校,这事很奇怪,也许就是缘分吧。虽然有这么多的相遇,但在这之前我们都没什么想法,只是对彼此有好感而已。
我在医院住了两个礼拜,池秀峰去了很多次,给我送了很多东西。除了送笔记、送吃的,他也没有再做什么,我们都是很正统的人。但我心里特别感动,真是雪里送炭。离开祖国的人,总是感觉很孤单的。
我们桥隧专业的中国同学有6个,学校为了加强我们这批人的俄文水平,还派俄文教师给我们上课。这位老师叫娜乌莫娃(Наумова),曾随她丈夫到过北京。她非常善良,也特别热爱中国。我们上课不但要跟她对话,还要编成故事表述出来。有一次在课堂上,我把自己的苦难童年用俄文叙述了一遍,娜乌莫娃老师相当动情,她一下就把我抱住了,并且说:“你已经有了一个苏联的妈妈。”那个时候我也感动得哭了,我们两个就抱在了一起。她教了我们两年,在这两年中,我的俄文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说话”已经问题不大了,“听力”也好多了。
那时我们一天有五堂课,一周大概上三次俄语课。俄语课不算是专业课,第一年一天一次,第二年就是一星期三次。老师的教学方式是她朗诵一篇文章,我们听到文章以后记录下来,然后再向她复述。这一方面锻炼了我们的听力,另一方面也锻炼了总结和表达的能力。我最开始只能复述30%的内容,慢慢就增长到了40%,以后越来越多,最后她念完一篇文章我们就能向她完整地复述了。
这一学期就这样过去了,这个时候我考了一个3分。他们实行的不是笔试,而是口试;不是写在卷子上答,而是要说。而我的俄文口语不好,加上害怕,说得丢三落四的,所以得了3分。这对我的打击可大了!当时我觉得简直没有脸见人了,要是地上有一个洞我就能钻进去。那时的留学生们对自己要求都很严格,我老伴就全部都是5分。后来我加倍地努力,这也是我在苏联5年中得的唯一的一个3分。
莫斯科铁道运输工程学院
2000年8月25日,重返母校时于自己的老师、有名的叶夫格拉福夫(Евграфов)教授雕像前
2000年8月25日,重返母校时在莫斯科当年听课的教室留影
第一个假期
第一年的学习基本上通过了,学校看我们太累,于是在1956年的夏天把我们几个中国学生安排到高加索的疗养院去疗养,疗养院在图阿普塞(Туапсе)。北高加索地区一直是苏联的旅游、疗养胜地,时至今日北高加索也是俄罗斯重点发展的疗养区,高加索山脉北部的索契更是历任苏联领导人的休养之所。
1956年,杜斌与池秀峰夏休时摄于高加索著名旅游城市索契
1956年夏,杜斌在高加索图阿普塞疗养院疗养时在里海海滨游泳
在疗养院我们住了大概一个月,吃喝玩乐,放松自己,这一个月也过得比较轻松。我们在黑海里游泳,游累了就在海边晒太阳。我们还游览了索契,这是个港口城市,非常漂亮。有苏联同学家在索契,我们就去他家做客,他的家不是砖房,而是木头房子。我所见到的苏联人的家庭里都特别干净,不是花里胡哨的。床单、被罩、枕头都是白的,而且熨得特别齐整,所有的家庭都是这样。我这位同学的家里并不是多么富裕,但也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苏联人特别热情、好客,而且他们把这种热情都充分地表达出来,不像我们中国人。中国人也好客,不过给人的感觉却没有那么热情,实际上中国人的内心还是很热情的。
1956年,于莫斯科
在苏联的社会生活
我们宿舍有一个大厨房,每逢节假日中国的留学生们就自己做饭吃。我自小跟父亲学习的厨艺就显现出来了,做鱼肉自然是不成问题的,有时候我还买排骨,一买就买许多,差不多10公斤。莫斯科的冬天很冷,也就不用冰箱,买回来的排骨往窗外一放,要吃就去外面拿。我在苏联做红烧排骨的大铝锅,到现在还在家里用着,都保存了57年了。我们喜欢吃米饭,我们就做米饭,在那里我们吃鱼吃肉,很少吃青菜,伙食既营养又合口味。做完饭我从来不是一人独享的,都是找来同学一起分享,当然做这些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我老伴,他很爱吃肉呢!
我们还经常去苏联朋友家做客。我们宿舍的管理员特别厉害,很严肃,她对我们很严厉,长相也挺凶,是一个认真负责的人。这位老太太挺可怜的,她的境遇很不好,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儿子也有残疾,驼背得厉害,就在我们学校的描图室当绘图员。这样的条件,莫斯科城里的姑娘都没有看上他。后来他在农村找了一个没有文化的家庭妇女,两个人成了婚,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她把我们这些同学都请到她的家里去庆贺。她家的房间也像我们看到的其他苏联人的家庭一样,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桌子也摆设好了,她把从来没有用过的高级餐具都拿出来了,桌子上摆满了酒、菜、点心(苏联人爱吃点心,他们吃饭时都有点心),相当丰盛。我们和她一起庆贺,她原先凶巴巴的脸上这时也掩不住笑容,她和我们一起照了相,大家都非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