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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路=坎坷+精气--孙金世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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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1937

“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阕藏珠宫”,这是宋代文豪苏轼,于蓬莱五日之缘后写出的牵挂。一直以来,人们都愿意相信,在蔚蓝的大海上,漂浮着几座迷人的岛屿,那里琼楼玉宇,美乐飘飘。如今,仙山的传说已经被科学证实为海市蜃楼,但人们对于世外仙境的向往却被永远保留了下来,凝结在山东的蓬莱,成为心中的最爱。

我的人生从这里开始,而我的幼年也在这里度过。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在回忆里带着甘甜和清香。

1937年2月2日,丙子年腊月二十二日,我出生在山东省蓬莱县马格庄乡大皂孙家村,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但我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则是1937年1月18日,这是1955年高考时错填的,后沿用至今。当时恰逢日本侵略中国东北,国不安宁。因为叔叔、姑父母、姨父母、舅父母都“闯关东”,所以父亲也想出去闯荡一番,自我出生后他就开始在外面闯荡。

1942年,父亲携家眷来到旅顺,那时日本不仅侵占了东北,而且占领大半个中国,国人沦为亡国奴。亡国奴的生活屈辱又艰难,印象里,日本鬼子配给中国人的粮食不是混合面就是橡子面。橡子面是橡树的籽研磨成的粉末,勉强可以用来充饥,但味道苦涩,而且食用后会导致人便秘。

此次在旅顺落脚不到一年,因为父亲做小买卖赚不到钱,1943年我们又举家搬回青岛。在青岛,父亲与朋友合伙做生意——贩卖南方的竹子。抗战胜利之前,父亲勉力向日本发了一批货,结果运送货物的船只被日本鬼子的军舰击沉,赚钱成了泡影,投进去的本钱也血本无归,父亲便一无所有了。“屋漏偏逢连夜雨”,1945年抗战胜利之后,父亲在一个朋友开的大烟馆里看门,国民党因此将他关在监狱里拘留了一段时间。后经调查,大烟馆并非父亲所有,看门不算罪过,于是他才被放了出来。那时腐败的国民政府官员以各种理由敲诈百姓。

父亲在外期间,叔叔也在外闯生活,两个姑姑嫁人,家中劳动力不足,只有祖父一人维持生计,生活窘困。据祖辈回忆,当时国家战乱四起,再加上天灾,由于土地很贫瘠,农民依靠家里的田地根本无法维持生计。灾荒年头百姓只能吃榆树皮、槐树叶充饥,甚至后来还吃观音土[①]。

不管如何艰难,祖父和父亲,中国最普通农民,用他们的隐忍,他们的勤劳,带着家人度过了那段黑暗的日子。

农民的儿子

我祖上世代都是农民,祖父曾闯过关东,后来又返乡务农,外祖父亦是如此。祖父育有四个子女,父亲排行老大,下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父亲有三个儿子,我是最小的一个。上有长兄孙金麟,二哥孙金霞。

为了养育孩子,父亲每天在外奔波,十分辛苦。他希望把儿子都培养成人,靠摆小摊卖咸鱼维持生计,但无法保证三个孩子上学的费用。尽管力不从心,但父亲觉得无论如何,三个儿子必须有一个要出人头地。大哥、二哥都只读到了小学毕业。大哥后来在国货公司做店员,二哥跟着父亲在鱼摊卖鱼。父亲与哥哥们一同辛劳供我上学,所以我从小立志刻苦学习,不愿辜负父兄的心愿。

因为父亲是小商人,所以在两方面对我们要求很严格:一是写毛笔字,还有一个是打算盘算账。当时学校教学不重视这些,有时我做得不好,父亲便不留情面地打手板。父亲有时说:“你的算盘还没有我打得快呢!”他不仅算盘打得好,而且字也写得相当好,过年的时候周围的邻居、叔叔、婶婶经常让他帮着写对联。这一点使我很佩服也很惭愧。父亲其实仅念过三年私塾,他的字直到现在也是我不能比的。

母亲刘淑兰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大字不识一个。她每天在家操持家务,伺候公婆,抚养孩子。母亲非常贤惠,福给家人享,有罪自己受。她一辈子在为别人考虑,很少顾及自己。父亲在外面干活很累,回家要吃得稍微好一些。她把家里仅有的细粮留给父亲,给外出的孩子带贴饼子,自己在家吃地瓜干、咸菜。上中学的时候,母亲给我带的饭与父亲的一样,可见在父母心中我这个儿子的重要性。冬天在庭院的大池子里腌咸菜,切青萝卜,一干就是半天,手冻得青紫也不停歇。平时忙完家务,她还编织渔网、糊洋火盒增加收入。母亲在周围四邻的人缘非常好,新中国成立后她还在街道做过治保主任。

父亲的劳苦,两个哥哥的辍学,母亲为家操劳,家人的无私付出令我感恩至今。父母与兄长的关怀我教育子女、孝敬长辈,树立了好榜样。时至今日,我的孩子也继承了这样的家族传统。

虽然没有教育子女的大道理,但农民家的道理总是最简朴,最本分的。父母对我们从小的教育就是:待人要忠厚,小孩子不能撒谎,要诚实。

记得上小学四年级时,我与小朋友们在巷子里扔砖头玩,一不小心把作坊的酱油缸打碎了。一看惹了祸,小朋友们吓得立刻跑开了,只有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作坊主人冲过来一把将我抓住。正当我不知所措时,正巧父亲回来了,我赶紧如实地交代了事情的原委。听完后,父亲第一时间赔偿了作坊主人,随后他并没有责罚我,而是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孩子,一定不能撒谎,做任何事要敢于大胆地承认,不撒谎的孩子才能成人”。

初中的我依然很调皮,经常对老师、女同学搞恶作剧。有一次我把扫帚放在门框上,老师进来的时候扫帚掉下来砸到头。老师问:“谁干的?”我站起来大胆承认。虽然受到了批评,但老师也肯定我:“不撒谎,诚实就是好孩子。”留苏期间的一次化学实验课,我不小心把器皿打破,自己主动向老师认错,老师同样很欣赏我诚实的态度。

这样诚实的做事做人态度,影响了我一辈子,不管是在生活中,还是在工作中,诚实的态度也为我赢得了很多朋友、同事、领导的认可。

两个哥哥

大哥辍学后在资本家经营的国货公司工作,他的字写得很好,算盘也打得很精。生活中,他对我的关怀无微不至,上学时需要什么东西,他都会满足我。因为家里生活条件差,他在国货公司做店员后,经常让我放学到他公司吃白面馒头。

他性格耿直,为人忠厚,工作尽职尽责勤勤恳恳,又因为贫苦家庭出身,新中国成立后被大家推举担任了工会负责人。做销售人员时,被客户请吃请喝,甚至是捞点东西也很容易,但我大哥从来不做这些事。改革开放以后,从香港带过来的录音机是时髦的新鲜物件。客户当礼物送给大哥,但被他一口拒绝了。我记得很清楚,他从青岛来京看我,带来了非常漂亮的双卡录音机,那是他自己花300块钱买的。一直到他去世前,在公司里的口碑都很好。

 

1970年,大哥一家在青岛中山公园

 

1982年,我和大哥在上海动物园

二哥辍学后先跟随父亲摆鱼摊,解放后,山东的某个军干校招人,他凭着小学文化程度考进军干校,组织将他分配到临沂当了粮库保管员。二哥为人诚实,待人接物中规中矩。他对父母和我非常好,婚后还一直寄钱供我上学。

善良的二哥很不幸,而立之年即因公殉职。1965年,二哥在粮库不仅当保管员还担任民兵小组长,因为有人在值班时偷懒,他便当面批评了几句,两人因此发生了争执。新中国成立之初,民兵属于半军事组织,随身配枪。对方恼羞成怒,冲动之下拿枪将我二哥打死了。事后,父亲到现场处理后事。他很客观,认为凶手并非有意伤害二哥,我们家也就没有向对方追究赔偿。后来,粮库开除了凶手的公职,并给予关押数月的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