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武汉大学这项工程则入不敷出,问题出在预算上。武汉大学选址珞珈山[3],公路先行方可建校。在修路的预算上出了问题,亏本了,汉育成营造厂亦因此破产倒闭。
父亲的运气很好,四明银行一完工,他就被介绍到那里工作。直到解放后国家兼并、四明银行撤销,他才转到汉口江岸区房管所工作。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敬业、勤快的人,上班从不迟到。而且,生活也极有规律。每天起床后,他通常要锻炼运动半个小时,然后才洗脸、刷牙,准备上班。他有些小嗜好,每天晚饭必饮一杯(二两)五加皮酒,吃点花生米,再就是抽点烟。每天晚饭后必定要看会儿报纸。
父亲晚年时,身体依旧硬朗。那时候我在清华住上了小三居,1985年2月我的母亲去世后,我到汉口奔丧,因为担心父亲触景生情,便把他从汉口接到北京。他和我的老丈人同住一个房间,住了大概半年左右。期间,他最喜欢在清华园附近散步。有一次他回来兴奋地告诉我,自己围绕清华园墙外转了一圈,竟花了不到两个小时。我不明所以,直到后来拉着妻子走了同样的路线,才发现我们竟然绕了三个多小时。
伯父陈隆法与父亲一样,几乎未曾在家乡露面,亦长年在外做学徒。他从小就学裁缝手艺,曾到海参崴、沈阳、哈尔滨、北京等地当裁缝。伯父与我的父亲关系密切,1944年伯母在哈尔滨去世后,伯父于1946年曾到武汉,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他时常带着我走街串巷,吃武汉小吃,如武汉汤包、武汉豆皮,现在我还依稀记得那些味道。
1946年10月,陈鹤鸣(右一)在博学中学读初一时,与父亲陈隆甫(左二)、母亲何桂清(左一)、伯父陈隆法(右二)合影
自我记事起,走马塘家中就只有太祖母、祖母、母亲、妹妹与我相依为命。那时还没有弟弟,我在武汉读中学时,弟弟才出生。
母亲没有上过学,亦不识字,但贤淑善良。她一生共抚育过6个孩子,其中我大哥童年夭折,一个妹妹活了一个月也夭亡了。因此,我成了家中的长子,下面有两个妹妹,后来又有了一个弟弟。
从小,我就记得家中无地,也没听大人们说过有租给人家的田地。前文也提到过,祖父一辈可能在家乡开过一个小店,而后来伯父、父亲外出工作了,家里面劳动力缺乏,就算祠堂有地,但那是几户人家共有的清明节祭祀用地。所以,我推断祖辈可能就不种地了。
家里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但幸好父亲在银行的工作稳定又体面,而且薪水颇丰。银行为每位职员分配一套住房,因故不能入住的,还可以将其出租。恐怕在现今,这样的待遇也十分诱人。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虽称不上锦衣玉食,但也绝对衣食无忧。家里的经济大权掌控在父亲手中,他向来把钱直接寄给宁波的一个商家,这位商家也是走马塘人,每次回来,他都会把钱带给我们。为表感激,有时候家里人会提只大母鸡或者一些点心到他家去,因而彼此关系很不错。
然而,命运女神讨厌波澜不惊,总有些刁钻又古怪的想法,总要被迫给人们出点难题,平静的生活难免叹了口气。
那个年代,医疗条件差,小孩子生了大病很难存活。我的哥哥和妹妹也抗拒不了命运的安排,过早地去世了。
记忆中,为了给妹妹治病,家里专门请了一顶轿子将她抬到挺远的地方,后来还请大夫为她做艾灸,但一个月后她还是夭折了。妹妹肉嘟嘟的,我很喜欢,没事儿就去逗逗她。有一天我不知道她已经死了,还是像往常一样想去摸摸她,母亲看到忙喊:“你别动!别动!”
家景
走马塘流传着一种说法,吃百家饭小孩子好养大。这虽是迷信思想,但却表现了村民们心底最强烈的祈愿——希望小孩子能健康成长。祖母很疼我,每次在家吃过晚饭,她就拉着我的小手走街串巷。每到一家,只要在吃晚饭,祖母和那家人便会很自然地往我嘴里塞些吃的。
我一直很健康,但江南夏季炎热难忍,皮肤敏感就容易生病。好像在五六岁时,我的背上出现了一个痈,以前老百姓叫它“背花”。痈的位置很不好,长在了脊椎骨上,所以这病很危险,医治不好有可能会死。
毕竟,有过两个孩子的死,家人这次很着急,四处打听奇医妙药。我整天还傻玩,完全不觉危险已近。
一听说村中有个中医在宁波很有名,家人立刻带我前去治疗。
第一次到他家里挺有意思,我看见房梁上有两条花蛇,慵懒而又柔软地来回盘游着。一看到新奇的事物,我就跑神了。以至于在接受问诊时大人们说了些什么,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两条蛇是老中医的家蛇,蛇能捕鼠,就像养猫一样,算是宠物中的一种。
老中医掀开我的衣服仔细瞧了瞧,慢悠悠地给我贴了一副膏药,个把月后我就没事儿了。痈现在也算疑难杂症,况且我情况特殊,竟也被他治好了。
空闲时偶然想起此事,心里总有点儿后怕。一旦治不好,我也死了。这样看来,自己也真够幸运的。
感谢上天的眷顾,较之一般人,我深知生命的宝贵,也就更加珍惜活着的机会。这辈子,无论是轰轰烈烈,还是平淡如水,能健康而有意义地活着,也是一种幸福。
物象
我家是二层楼,房间很多,屋内陈设还算考究。在众多的内饰中,宁波床成为最具代表性的家居物品。在走马塘,甚至在宁波,宁波床是名副其实的奢侈品,尽管价格令人咋舌,豪华大气的震撼力还是让它备受追捧。
现在有种弹簧床,床体柔软富有弹性。在人们还不知弹簧为何物的年代,家乡人就选用棕绳编成绷床,也可以有点儿弹性。
宁波床的气魄并不是空穴来风。一般宁波床由前后两大部分组成:后部是红木制成的床的主体,有挂帐子的床架及1.5米乘2米规格的棕绳编的绷床;前部精于细节,2米乘1米规格、高20厘米的脚踏步神气活现,其上两扇红木透雕花窗伫立在左右两侧,静默中散发出优雅的气息。值得一提的是中间的床门和左右两扇花窗的顶部均为红木雕刻的装饰及其彩绘玻璃。
1992年,陈鹤鸣在独具匠心的宁波床前留影
由于床边摆放着脚踏步,宽约1米,脚踩宽大的台阶才能上床,这样一来,档次与优越感瞬间就提升了。配套的纯红木梳妆台摆放在床侧,另一面是马桶箱。宽度相似,约为1米,空间利用极为巧妙。虽然,箱里放置的马桶与小说中上海的马桶别无二样,但马桶箱的设计理念犹如点睛一笔,除了隔味、方便拆洗,还大大地提升了主人的生活品位,别出心裁。
宁波床上布满雕饰。精美的雕花洒脱灵动,在细腻严谨的红木上舒展着古雅的枝蔓,仿佛忧郁的少女,在诉说着梦中的忧伤。
按照旧时的风格,与红木最配的莫过于锡器了。因此,床边立有红木箱柜,里装被子,上摆锡器。锡器的密封性好,所以并不完全是用于装饰,线条简易流畅的锡罐子也用来盛放茶叶等。这一细节,流露出家乡人精于打算的鲜明特性。
儿时虽不懂宁波床非凡的历史价值,但却总喜欢盯着那些雕花,那种让人心动的触感仿佛至今还在指尖跳跃。躺在床上,心里总是平静又安稳。可惜,家中的宁波床在一场大火中被烧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