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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情真--史之本回忆录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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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老师规定,谁来了把名字写到黑板上,迟到了站一堂课。我们到那儿的时候工友刚把炉子烧着,我们就围着炉子待着,说:“今天丧气死了,总见死人。”我同学说:“我们家要是没有我妈揽活做,我们都得饿死,我爷爷那么大岁数,我爸是书生也死了,我们这些孩子也差不到哪去,也挺难过的。”我还说她几句,我说:“别说那话,你妈多勤快,天不亮就起来给人家砸鞋口,给人家加工,挣点钱,供你们三个孩子念书。”我这同学后来可有出息了,当了科学院的研究员,解放后都上报了,就在上海,跟我特好。就我们胡同来讲,我去找她合适,她家在我们家前三个胡同的位置。我妈说你怎么这样,总是让人家来叫你,你应该上她们家去。她特别老实,让怎么着就怎么着,就跟在我后头。

到中学二年级她就念不起了。她妈让她去飞机厂当学徒工,去了四十天,我们老师都为她惋惜。我上她们家,她妈说实在供不起了,她也自愿当工人了。她早上四点走,晚上十一二点才到家,飞机厂那儿没有车,来回要走四十里路。她带了两盒饭,去了也没有办法热。我去看她,她就跟我哭,说实在坚持不住了。我回到学校就带头捐款,我说我捐一块钱,有一毛两毛都捐,捐了当她的学费,后来一数我们才捐了50多块钱。一个学期是90块钱,还差40多,哪儿够啊。最后我们有一个数学老师是南开大学毕业的,她有点旧观念,对满洲国特别不满意,她数学好,在我们老家附近弄了几间房子办了个数学补习班,都是晚上上课,收了点学费,有点额外收入。后来她一听说她这个情况,就给她补足了学费。这样就让她又上了一学期。

后来我就离开沈阳,我三年级去织布就没有回工厂,到华北来上学来了。后来我回东北的时候,是四六年的年底过年,她考上女一中了,就是国民党时代的女一中。我同学里苦的挺多的,不是说生活都那么美满,但他们学习都特别好。

我人缘广泛,谁都跟我挺好。我有几个好同学,家里都比她富有,起码都是能够吃饱饭,不至于交不起学费的。她是最好的学生,可是家里是最困难的。我们家那时候孩子多,有一天我父亲就说租户没有工作,送了点花生给我们。我妈就说去给你同学送点花生,我就用书包装着送到她们家去。她妈就说谢谢大姨,都挺贵的。我说什么贵呀,我也不知道多少钱,就把这些生花生给她们,她们都挺感激的。我们家里的亲戚朋友送点土豆(那时候满洲国土豆、白薯什么都没有,都买不着),就给她们送点。她跟我关系特铁,特别好。

我从不瞧不起别人,我母亲从小就教育我,穷的富的都要同等对待。小时候,我们姊妹同学都挺普通的,太阔气的我们也不理她,我们也不攀。我们小学有个同学,叫宋某某,那时候是五年级,我们班主任是男的,叫孙老师。上课孙老师在前面写板书,就听见总有声响,桌子盖被掀开了,老师耳朵也灵,屋里静悄悄的,说什么响呢?也没理她,转过头又写。他就听方向,拿粉笔头一下子就能打到同学的脑袋,大伙儿都停下来看热闹了。老师走过去了一掀,一看是一包花生蘸,那年头谁能吃到啊?她就吃到了。老师说站起来。(我们学校女生是一到六年级,男生是一到四年级,男生四年级毕业就上大北高校。)她站起来了,老师就把那一包花生蘸给扔到纸篓子里了,她不在乎,把桌子盖打开整理整理书包,一背书包打开后门就回家了。老师也没理她,同学说她走了,老师说爱走不走。

  走了老师就倒霉了,晚上老师还没下班呢,他家还有媳妇儿孩子,结果下班回家出大门,门口摩托车等着他呢,是宋某某她哥哥。她哥哥在宪兵队,不知道是队员还是队长,就把孙老师带走弄到宪兵队去了。她哥在那儿把老师嘴巴子都打肿了,说你有什么了不起,我妹妹在你班里,你就这样对待她,今天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就把孙老师给拘留了。校长第二天早上发现这事了,因为他媳妇儿找校长说昨儿一晚孙老师没回来,那时校长也不知道,附近住的学生也不知道。

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了,校长来上课,我们早上第一堂课都自习,校长叫我领他们读书,说孙老师暂时来不了了,他也没说怎么了。我们就高声地念,我念一句他们念一句,读完了以后下课,第二堂课老师还没来,我们就到教研办公室去。后来校长把我叫去了,说你们下一节课,由沈老师带课,让我跟同学们说孙老师病了。沈老师说你放学以后到师娘那去一趟,说孙老师给押起来了,究竟什么原因不知道。校长也没功夫去,我下课就跑去了,师娘还哭,说两天没有音信。她说孙老师就是脾气不好,老爱得罪人。三天以后孙老师来上课了,头发、嘴上都是大泡。他还是那么牛,这个老师脾气特别不好,就说宋某某你仗势欺人我不怕你。来了大伙儿问老师你好,老师嗯一声,就接着上课。大伙儿谁都不知道,就我知道,宋某某那天回去就告诉她哥哥了,当天晚上就把孙老师带走打了一顿。你说教书的先生日子也不好过。 

 跟这些不幸的人们比起来,我觉得自己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在纷乱的世道中虽然也受了很多苦,但是没什么大灾大难就这么过来了,这要感谢父母的悉心照顾。

青葱年岁•日本时期的学习生活

上初一时,校长就选拔日语好的学生送去日本公费留学,一年级选上我。我们四个班叫松竹梅兰,我是松班就是甲班,就让我去日本学习三年,等于上初中。日本叫女高,就是学好了可以留在那上高中,然后考大学,公费读,这就是所谓的中日亲善,表示跟中国友好。我去一个,二年级去一个。我回家商量,我父亲说去了把你卖了,不能上那个国家去,要念就好好念,不念就回家。我妈妈的意思说去就去,是难得的机会。我爸爸说能学出什么来,日本人有什么好心眼,他特别反感把女孩子送那儿去。一高二高三高都挑了两个,一高里有我大姐的一个小姑子,她去了三年赶上原子弹爆炸,就给送回国来了。送回来重新插班学习,回来上的女一中,高中毕业考的大学,学的是煤炭。

一年级我们还能上课,一天七节课,晚上天黑了才放学。没有正经课:三堂日语课,两堂家政课。家政课就是做饭,穿上白大褂,戴上帽子还得交钱。我们学校有造厨的地方,每个组都有煤气、橱柜、炉台、餐具。都得自己单独交钱,老师派人买材料。学的是日本料理,现在的寿司我们都会做。做日本的小豆包,江米面的东西,要不就是大虾炸的那个,拿笊篱弄,做好了大伙儿吃。要不就是缝纫,缝纫室一人一台机器,一人几块布,就弄到一起来回转;还有织毛衣,给你一个样品照着学,那些样本都是日本的硬纸壳,给你一个,就学这些。文化课也学,但很少。一个星期有两三堂数学课,学珠算;那时候政治不叫政治,叫修身,也讲孔子、孟子,但是用日本的观点给你上,讲什么敬神,讲道德,学生也不爱听;语文学《论语》、《古文观止》,老师姓白,我们叫他白夫子,老头戴着眼镜,也管不了学生,大伙儿谁也不认真听。

没事就派我们出去劳动。一会儿上军队药场,学包药:一人给一个木头轴,纸都是用蜡烛冻过了,现在消化的药,十片一包,就跟卷糖似的,就这么一个小木头卷,一桌一个,都给你弄好,药给你放一盘子,都戴上白胶手套,拿上药,破的一律不让装。一到下工的时候一大盘子的药锭子,都给太平洋战场送去。还有就是咱们现在药房的药口袋,一日几次,就拿日本的小筛子,一弄一百粒,拿糨糊一糊。学生谁不会啊,就干这个,一干就是一天。要不就弄碘酒、红药水、酒精,还有岸炮是注射的,要求更严格了。找我们同学中比较稳重点的上去,那都得戴口罩,穿上隔离衣上去,一做就是一个星期,就去日本军队的药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