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查结束后我们就回去等通过书了,等到通知之后才组织一起出国演出的。我们当时是1950年2月份走的,先去的苏联。当时苏联是由十六个国家组成的,这些国家我们差不多全去了,咱们国家那时候可了不得,随便到哪儿一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毛泽东,多少万人都站起来了,我们当时就觉得做中国人真好,挺光荣的。
他们对中国的普通百姓也挺欢迎,那些不欢迎的都是反动的。像比利时,他们国家的人对中国人就没有好感,而在那些大国都还可以,我们挺受欢迎的,走在大街上他们会向我们伸大拇指。
我们的节目都很受欢迎,因为都很有民族特色。我们到那儿就演一些小节目,我当时是表演武术,特受欢迎;还有咱们中国古彩戏法③,现在已经没有了,演那些戏的人都已经死了。
那些特受欢迎的节目都是咱们中国式的,穿的衣服也是中国式的。咱们代表中国出去,男的也没有穿西服的,都是穿中山装;而女的就穿裙子,但是里面还要穿裤子,因为那边冷,我们都不习惯穿成那样,一个人发三套衣服。咱们女同志出去,像手绢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发,袜子、鞋子也都是国家发的,就连例假带都发,但就是工资少。
工资最多的是上海来的那些人,他们要的多,每人一千块,那时候一千块就特别了不起了。那时候文化部把我们都组织在一起,审查好了,国家说要你了,你就属于国家的了,跟那些上海人不一样。他们演出回国后还回上海,但是我们就不行,就得在组织里待着,而且挣得也少。
我们挣的就算生活费,记得当时他们问我爸爸要多少钱,我爸爸说我们家还有一个老太太,只要老太太别饿着就行了,我们父女俩有国家管吃、管穿,要钱也没用。所以我爸才给一百块钱,而我只有七十块钱,可是那些从上海来的人,人家一个人就要一千。别的人也跟我们差不多,像天津一部分演员也给的不多,跟我们一样。
外国都是大型的洋戏法、魔术,变一个汽车,变好多人的那种,跟咱们不一样,咱们表演的节目都是小型的。表演高空的只有几个人,比如演高空跳板的那个人是武汉的。但是像我当时表演的武术,之所以能那么欢迎,就是因为外国是没有这个的。印象中外国人表演的大跳板不错,他们条件好、道具好,都是新式的道具,而咱们都是老道具。宴会的时候请咱们中苏友好代表团去表演,去了好多地方,像贝加尔湖、克里姆林宫,这些全都去了。
那时候是星期日演三场,我们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后台放着馒头之类的食物,要是饿了就吃一口,然后赶紧抹抹嘴,打打口红,补补装就上去接着演。那些外国人根本不放你走,他们很喜欢看。如果是在超过规定的日子演出,就还得请示国家,开始是一天演三场,后来就一天演五场,一个月就得演好多场,演一场大概两个小时。
有的时候累得哭都哭不出来,有时候不吃饭,躺在那儿就睡着了,有时候在回去的车上睡着了,下车叫我们,都叫不醒,就弄一点水往脸上洒说下雨了、下雨了,这样才把我们喊醒,尤其是小伙子,睡的都打呼噜,实在累的不行。
我们不是去享受,都是受罪去了,累得跟什么似的。演出中要是有点漏洞,回去还得开会。我们当时整整在那边呆了一年,连家都没有,吃的也不好,就吃面包、黄油、鱼子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好吃,为了吃都掉眼泪。
有一次就到咱们大使馆,在那里,他们给我们弄了一顿中国饭吃,吃的是炒菜:辣子鸡丁、红烧肉、米粉肉之类的。我们去之前,他们就都已经事先问好了,问我们想吃什么,然后那边都给准备,我们就拼了命的吃。到那边虽然很苦,但是那边的人都很热情,我们都还没到莫斯科,人家就已经在车站迎接我们了,接了好几站。
当时在苏联的时候特别想回国,没有一个人愿意在那儿待着,在国内吃的好睡的好,什么都舒服。那几个和我们在一起来变戏法的天津人都哭,他们都已经四五十岁的人了,吃也吃不下去,因为不愿意吃洋饭。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回到莫斯科以后,那边有中国人做饭的地方,我们就让他们给我们做饺子吃,那个饺子做的跟烧饼似的,因为不是自己包的,是用机器做的。我们当时每个人分了八个饺子,主要是人太多了不够吃,我们当时光乐队就七十多个人,肯本不够吃。
我记得当时有两个老头天天哭,就是想回来,吃不下饭。我和我爸爸也一样,尤其是我爸爸,吃不下那个饭和面包,鱼片也都是生的,还一直冒血腥,吃那个玩意儿吃的闹肚子,不适应。咱们国内吃的喝的都习惯了,而我们又不会说外语,到了国外还得学电话用语、平常用语,真是挺困难的。其实在国内的时候,我们就都已经印好了书本,为了学好外语,我们还上了英语课。到现在我还留了好几本书做纪念。
出国演出
在苏联平时我们就是到处参观,但也不敢一个人出去,不过我倒是出去过一回,从莫斯科大饭店坐车到剧场,结果丢了,找不到路了。他们那儿楼都一样,我又不认识他们的字,好在我们有中国代表团的牌子,后来跟他们一比划,意思是要去演出,他们才把我送到剧场去了,正好还没到我那个场,没有误场。我们团那会儿有三个人都走丢了,所以后来大伙儿出去就都受限制了。到那儿要么就是演出,要么就是宴会,要么就是他们带着去参观,绝对不允许自己出去。
外国人喜欢开舞会,他们一般跳交谊舞,但是我们没有一个人去跳,因为都不会,所以我们去了也就只是观看,有时候我们还去看芭蕾舞表演——天鹅湖。不过我们都看不懂,男的就出去抽烟,女的出去玩,后来都受批评了。领导说人家都是有名的芭蕾舞高级演员,说我们不尊重别人。我们在那边的生活都很平淡,这一走就是一年。后来回到沈阳,也没有放我们回家看看,就一直开会、整训,好的表扬、坏的批评,有毛病的、犯错误的就不要了,让他们回家,之后就开始学礼节了。
我们学的是朝鲜的礼节,还有一些简单的朝鲜话。我记得那时候我们还学认五种信号弹(红、黄、蓝、白、黑),要求我们认清什么样的信号招什么样的飞机。还学怎么跳车,飞机来了你得跳出去,跳到防空区,我们学完了就过江去朝鲜了。鸭绿江桥一天不知道炸多少回,上头炸底下就修,随炸随修,还要随运弹药,因为志愿军需要这些东西。那时候我们是总团,田汉是团长,他是负责组织赴朝鲜慰问演出的。
去朝都是选拔的,那时候毛主席特别注意历史问题。当时也有不少有名的人一起去,还有不少牺牲的,我们这个队牺牲了两个,就已经算是比较少的。除了侯宝林、高元均这几个有名人以外,我们队还有广东总军副司令员陈沂,他也是总团的。当时我们队就只有两个女同志,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是宋惠玲(她表演踢毽),其余的都是男同志。
一个队就十几个人,还不能在一块,都分散了。一部分上树林子,一部分上山沟。我们演出都不能在一块,因为目标太大了,像眼镜、手表、钮扣这类的都不能带,因为这些东西会反光。我们还在领子上缝了自己的名字,要是死了,好帮着找到家人。
其余的什么都不能带,就连我们发的八一水壶都是避光的,用黑布蒙着,还有粮食袋,里面装的是炒米,是可以直接吃的,喝点水吃点炒米就行了,当时的条件真不比当兵的好。那时候当兵的都比我们好,他们至少还能吃得上饭,而我们有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连水都喝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