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苏预备班
我是在北京外国语学院上的留苏预备班,当时是在北京西城鲍家街,前后上了大概十个月。主要学习俄语,还有一门哲学,因为我在人大已学,所以免修了,另外学一些外国的礼节。说到学礼节,因为我生活在上海,上海比较开放,所以对于西餐上用的刀叉,还有餐桌上的礼仪,我都是清楚的。所以这方面对于我来说没有太大的难处。周围的一些北方同学,以前就完全没有接触过这个东西,大家都显得很排斥,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不过这些人也都是经过筛选选拔出来的,要求很多,穿着要讲究,要注意卫生,不能讲粗话等。没过多久,大家都已习惯。
当时就算完全脱离人大了,吃住都在那边。1956年到1957年年初的时候,国家派往苏联留学的名额就是给高中留苏班和大学留苏班的。到我那一批时,就只派研究生和进修教师了,而且要求都是在职的,一般没工作经历的就不派了。也就是说在我前边的几批准备去苏联读本科的高中生和大学生,学完以后就不去苏联,而是分配到国内的大学学习去了。
就连我们也不是能够上完留苏预备班就可以顺利出国的,还要公开考核,成绩好才能去。从整个学习生涯来看,每次的机会我都能牢牢抓住,所以一直很顺利,没什么大坎坷。
如果那个时候被卡了,就会觉得很可惜。我们留苏班有一个同学,学习很好,就是在审查时,不知道从哪查出他犯“右”的错误,就被扣了下来,很为他感到可惜。而我和我的好友霍俊,就顺利地被留了下来,准备留学。
1956年的某日,我接到通知,被安排前往苏联留学。这个在前面已大致说过,不作过多重复。对于我来说,这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 但我的内心却有一点不舍,这意味着我要和秦老师分开几年。
对于留学这件事,着实矛盾。如果不去的话谁都知道很可惜,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这不是谁都能去的,要经过一番详细的审查,包括祖宗三代都要审查。甚至还到我宁波老家做调查,前面讲过,我们的老家房子已经给了大姨、大姨夫,他们写信来,问我父亲他出什么事了,有人跑去宁波调查他了,为此事我实在对大姨夫感到抱歉,作了一番解释,大姨夫才明白,并连声祝贺我。好在我的家庭出身没有问题。
一些政治运动,“三反、五反”、“肃反”、“反右”,我都经历了。但我一直都是学生,所以落得一个清白,只是参加一些运动接受教育罢了。
讲到此处,我还得啰唆几句,补充一下我的出身。我父亲是一家厂子的销售员,因为厂子比较小,管理人员一共就两个人。因此他也负责一些管理上的事。他大概跟工人关系处得不好,可能对工人要求得比较苛刻,工人很讨厌他,所以“三反、五反”时期,划成分的时候,他被划为了“资方代理人”,整个家庭成员的出身情况就随之变了,被扣上了资产阶级的帽子。这件事,对我也产生了一些影响,庆幸的是没有影响到我的出国。但对我的弟弟妹妹影响颇大,这方面我在后面将再作一些具体叙述。
出国准备
出国之前,学校为我们每人统一做了服装。记得是在百货大楼三层的出国人员服务部,一人一套中山装、西装,一件夹大衣,一件棉大衣,还有两个箱子,觉得很气派。这些都是国家统一发的,出去后代表的是一个国家的形象,所以在大的方面都是统一的。至于日用品都得自己准备,让我最为感动的是,我的一些师兄帮我买了衬衣,准备了简单的日用品。在他们眼里,我永远都是小弟弟。
我们出国留学,是国家派遣我们去苏联学技术,学完必须回来,这是无可厚非的。所以我们是带着任务去的,必须学点对国家真正有用的技术来报答祖国。
不过,也有人背弃了国家,没有回来,跑去了东欧。对于这事我不作过多评论。如果被组织上追回来,后果是极其严重的。也有男同学和苏联人谈恋爱的,被发现后组织上会立刻把他遣返回国,后果不得而知。
对于出国这件事,还有一件事让我放不下,就是我的家人,尤其是我母亲。我告诉母亲,之前在北京,如果家里有什么困难,我会想办法来解决;但现在我要去苏联了,可能有些事我就无能为力了,母亲对我点头表示理解,她噙在眼里的泪水让我不忍心再说下去,我知道母亲对于我出国这件事是高兴的、自豪的,但还有一份难舍牵挂之心。我会拜托我在上海的师兄弟,如果家里有困难,就先借给她们点钱,以补贴家用。
儿子永远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对于我和母亲之间的感情,难以用言语表达。母亲是勤苦的,因为没有工作,她就在街道干一些缝纫的活,我想尽办法借了点钱,为她置了一台缝纫机,母亲甚是欢喜。参加工作后,借来的钱我都慢慢还清了。从1946年以来,我一直给家里寄钱,因为我不在父母身边,只能在经济上给予他们帮助,直到父母去世。
我是长子,除了照顾父母,弟弟妹妹也是我必须照顾的,这是我的责任,也是义不容辞的。我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来北京上学了,和弟弟、妹妹见面次数很少。每逢放寒暑假,回去的时候总会给弟弟、妹妹们买一点东西,每次都带一些礼物给他们,有机会还会带他们出去玩玩,吃点东西。母亲待人好,所以跟邻居关系相处得都很融洽,受母亲的潜移默化,我们兄妹七人,关系也处理得非常好。
十个月的留苏班学习很快就结束了,走的时候秦老师还去送 了我。
转眼六年过去了。从人大本科,到人大研究生,再到留苏预备部,机会总是眷顾着我,而我也从没让机会从我身边溜走。这样看起来,倒显得非常顺利,但其中的酸甜苦辣也只有我自己品尝得到。
过西伯利亚
我们大概从1957年11月7日出发去苏联的。那个时候还不是专列,就是普通列车,专门有几个车厢,供留学生乘坐。我们那几节车厢,都是全国各地来的学生。火车奔驰在松辽大平原上。车外草原百里,一望无际。黄昏时分,一轮红日即将落下,因为根本没有山,只有草原;这时在我眼中,草原蓦地变成了大海,火车成了轮船。只是这大海风平浪静,毫无波涛汹涌之状,却依然宏伟非凡,不亚于真正的大海。
从北京到莫斯科,整整坐了六天七夜。那时从中国国境到苏联国境这一段,中国的铁轨是窄轨,苏联的是宽轨。所以火车到这个接口还得换轱辘,现在还换,因为两个轨道不一致,到那儿就把火车抬起来,把咱们这边的轱辘换下来。这个也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得有一两 小时。
车上的生活,单调而又丰富多彩。我们每天的吃喝拉撒睡,都有条不紊,有简便之处,也有复杂之处。简便的是,吃东西不用再去操持,每人两个大篮子,饿了伸手拿出来就吃。复杂的是,喝开水极成问题,车上没有开水供应,凉水也不供应。每到一个大点的车站,我们就轮流手持水壶,飞奔下车,到车站上的开水供应处,把铁壶灌满,再回到车上,分而喝之。
在车上觉得乏味了,我就凭窗向外看。万里长途,车外风光变化不算太大。一般都只有森林,郁郁葱葱,无边无际。林中的物产大概是非常丰富的。
初到国外,当然很新奇了。从我们中国满洲里,出关以后就到了苏联境内,感觉明显不一样。我们这边的山都是光秃秃的,一到那边都是大片的林海。火车开到苏联境内以后,苏联已是下雪的季节了,十月初五就下雪了。过了西伯利亚以后就到了贝加尔湖,以前只是在书本上看过,现在终于出现在我的眼前,真是让我百感交集。贝加尔湖非常大,过了快半天火车才走出贝加尔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