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党时是地下党组织批准的,特殊时期可能手续什么的不太齐全吧,而现在加入共产党的程序是很正规齐全的。大体是这样的:发展党员是一项十分严肃的工作,必须认真执行《中国共产党章程》和《中国共产党发展党员工作细则(试行)》的有关规定,做到手续齐全,程序完备。
我那时情况是特殊的,都是地下党组织的活动,入党也是地下党组织批准的。特殊时代特殊情况自然是特殊对待,那时候都是那样入党的,我的入党介绍人也有,地下党领导者也有,也有党章等等,是正式入了党的。“文革”时造反派们喜欢到处抓把柄,吹毛求疵,就把我认作“假党员”给揪出来了。这是对历史的玷污和亵渎,是对老同志的极大不尊重!我想起这段经历来就特别气愤。“文革”时期黑白颠倒、社会动乱,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悲剧,也是整个时代的悲剧。
可以说那个时代几乎每个人都深受其影响,它是一场动乱,那时冤假错案层出不穷,几乎没有人能够幸免。我的“假党员”风波就是在“文革”中产生的,我爱人也是在“文革”中被冤枉成“走资派”而被害死的。
三年前我碰见我们的党支部总书记葛增福了,他到劳动局老干部处去开会。原来他在技工学校,后来也调出技工学校了。那次开会我也去了。我站在墙脚根,他说:“您是老佟吧?”我说:“是啊!”我一看是他,当时心里还说呢:要不是你把我调到陶然亭,“文化大革命”也不会把我揪出来。我的入党介绍人是马光斗,他是劳动局的局长。我们的老葛书记说:“你怎么认识他啊!”我说:“你别提他了,要是提他我还挺生气的。”
因为被说是假党员,我到104干校劳改了3年,到农村去劳动改造。104干校是宣武区组织的,我在那里9个月没交党费。后来老葛说:“原来你是这样的情况”。今年2月4日召开新年招待会,把离休老同志请到那里开会去,老葛跟我握手,他知道我是劳动局的干部,对我挺愧疚的。我就是恨他,要是他不把我调走,怎么会有假党员的事啊。
地下党领导人马光斗当时以布店老板的身份开展活动,后来调到北京市劳动局去了。我还没到劳动局,马光斗也没到劳动局的时候,就听说要他调到十一区当区长,可是他没调到那里去——我听别人说的,区长比市级领导就稍微低一点儿了——后来北京市给他分配当了劳动局长。
我到陶然亭以后做民政工作,就是领导各个居委会工作。我恢复党籍以后没调到组织部,而是调到大栅栏人事科。我在陶然亭是在“文化大革命”那年被揪出来的,被揪出来以后就到104干校了。
当时揪出来的情景是这样的:大儿子去军垦了,儿媳妇没有在家。我5号请了一天假,6号给揪出来了,造反派说我是混进党内的假党员,张永惠把我的手给捆起来了。(张永惠原来在陶然亭,后来到大栅栏办事处,现在还有联系。)那时候大字报还写着佟树琦是混进党内的假党员,揪出来好得很。
“假党员”风波
组织部有一个姓黄的男同志,关键是他。他组织了好几个人的造反派,参加陶然亭的造反,经常到宣武区去,我命里要是没有他就好了,真是冤家。我恢复党籍以后,到白纸坊礼堂开大会,他看见了我不理我,在组织部一起工作时,叫个名就行了,见了几次都不打招呼。我心里说:“要是没有你的话,我何必遭受假党员的事啊!”
我儿子有个同学姓赵,他们家就在我们家西面住。一看写我的大字报他爸爸就给他写信去了,他就跟我儿子说:“支伟,我爸爸来信了,说你妈妈被揪出来了,说是假党员。”儿子一听就着急了,就往家里写信。
揪出来以后造反派不让我回家,让住在办公室里。离家很近,我们中午吃饭要到马路南面去。被子褥子让家里人给拿过来,我在办公室住了有三四个月,那时候也不能回家,家人都很担心。在办公室住的时候就是一起吃饭,一起回到办公室里待着。还有一个人是男同事,他在外间屋,我在里间屋,他是因为有历史问题。当时我挺害怕的,虽说没人看着你,不明着监督你,但是抓出一个坏人,人人都另眼相看,都远离你,你的一举一动都被暗中监视着,表现不好人家要向领导反应。
我爱人知道我以前在被服厂做过地下党工作,但假党员这事我没有跟他说过。当时我被关在办公室里不让回家,他很着急,就让女儿过来看看,有时候大女儿、二女儿放了学过来瞅瞅我,有时候还瞅不见,因为她们不敢进门,只能路过看看我。我从办公室被放出来的时候,没直接回家,让单位去我家拿行礼,一直到104干校我都没有回过家。
下放到104干校,这段时间我主要是劳动。那时候干活有菜园子,就种菜浇水,别的像刨地什么的没干过。还有一个男同志,有时候下地收收麦子等等。当时是住在干校,住的环境还行,吃饭在食堂,还可以。当时从陶然亭办事处去改造的有四五个人。别的地方的是一个组,他们好几个区县,好几个班,104干校接收从各个地方来改造的人。
姓宋的也是陶然亭的,她是社区的,她有时候跟我使坏,怎么使坏啊?老佟今儿有什么吃的,她没吃给扔了,或者煤球炉子的煤还黑着呢,她就往外拨,还告我的状冤枉我。除此人以外大部分人还是挺不错的。我爱人经常到104干校看我,他一个月看我一回,带点卫生纸去,还带点儿吃的。我妹妹的爱人有时候也去看我,给我拿着饭盒,是他母亲做的小鱼,带过去吃的有时候还给受审查的人吃一点。在104那是劳动改造,人家都监督着你,不能随便去买东西。
到104干校之后,我9个月没交党费,9个月没回过家。爱人来看我时说:“你是假党员,你有手续没手续?”我说:“原来有手续啊!”他说:“谁给你介绍的,在哪儿,你得提供线索。”这事他都懂得。我都没对他说给我买个手电,那个时候我生活比较困难,住在一个老乡家。
揪出来好几个陶然亭办事处的都在一块,人家有的就地睡觉了,我还得过一个小马路,没有路灯,黑乎乎的到老乡家去,老乡也不给我这个坏分子开灯,我连个手电也没有。到了老乡炕上就睡了,第二天黑乎乎的就起来,也黑乎乎的上茅房,那个时候生活真是太苦了。回到家以后,他说了句心里话:“你够辛苦的!”要是劳动去,冬天得穿很厚的衣服,背后还贴着布条子——“佟树琦假党员”。
有一个同志那时候不觉得我是假党员,我们现在还有联系。今年2月4日组织老同志到饭店开庆贺大会时,我见到了这位老同志,他看见我说:“老佟,你现在怎么样?”那时我已经恢复党籍了,我这一辈子活到今天真是不容易啊!下放到104干校以后,有时候晚上开会我就站在群众的后面。我们人事科科长是刘殿奎,有时候他也在后面坐,问:“老佟,怎么样啊?”我说:“我不是假党员!”我就跟他说,我有入党申请书,有参加地下党活动。科长刘殿奎就说:“老佟,你就积极提供线索,不要着急。”后来我恢复党籍,我爱人去世以后,刘科长还到我家看过我,我也到他家去看他,他是二婚的,爱人去世以后又结婚的,他们都挺好的。
被抓出来之前我有自己的好朋友,被抓了以后好朋友改变了,像我说的张景慧,当时就是她把我的手腕给捆上的,以前我没事就到她家串门。一起揪出来以后在104干校,我们大屋里面有单人床,我们的床都不挨着,有空隙,都远离着呢。有一个姓陆的,她在门口横着,连理都不理我,当时有七八个人在睡觉。陆敬敏现在根本就不联系了,张景慧现在还有联系。还是去年的事,我打电话说:“是景慧吗?”她说:“是。”我说:“您跟爱人现在怎么样?”她说:“挺好挺好。”她家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现在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