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逢日寇侵华
1937年日本侵略中国,占领了北京城门,离我们学校挺近。当时我还在上学,知道了就特别害怕,回家就和妈妈说。家长觉得我害怕就说不去了,也可能觉得自己的女儿受委屈了,觉得那儿不合适。家长既没有说:“你上你的学,小日本侵略怎能打你去”这样的话,也没有说:“不上学影响你的学历,以后怎么找工作啊”,家长没有说让我一定去,就是觉得害怕就不用去了,我就这么上了三年小学。
第一次见到日本兵的时候我真是害怕,朝阳门外面好多日本军队。日本兵穿一身黄军装,拿着枪站岗。本来朝阳门里人来人往的,日本兵一来城门就关了,都没什么人了。日本兵用土口袋扎满了堵住了城门,还放了一些栅栏。我那时候害怕就不愿意上学了,后来就在家待着。
那时候日本兵离学校近,离我们家也不远,外面炮声如雷,家里的玻璃都用白纸糊上了,怕打炮以后震碎伤人。我们家那时候住三间房,后来把一个宽铺板给支起来了,搁上板凳,两个夹一块儿,怕日本兵闯进来,也怕受伤,就在那里面待着,在铺板底下铺上褥子睡觉。卢沟桥事变以后,在我们西边枪炮声特别大,为了安全起见,我们都钻到铺板底下去。
那时候父亲还去上班,早出晚归。他去上班我们都担心,他也怕家里孩子受伤。那时候社会是动乱不堪,人心惶惶。日本侵略中国以后,当时我们的理解就是中国被日本人占领了,既气愤又害怕。父亲比母亲清楚情况,他有工作,工资还照样发,生活条件跟原来没什么区别,但是一听炮声响大家就害怕。路上的行人都少多了,但推水该推的也得推,该叫煤的也得叫煤,生活还得继续。那时候我和母亲一起去推水,推水那地方在出了我们八大人胡同的东口,没到日本兵那里,离那里还远点儿呢。
我在学校上学,日本侵略中国的时候,远远地看到过日本人站岗,没有到跟前去看看。那时看到日本兵就害怕,他们的帽子是尖的,有帽沿,背着枪,个子都不高,日本人个子矮。那时候我思想单纯,没有考虑别的,就是害怕,和周围人也接触不了,就天天在家没事干。白天也帮不了母亲什么忙,在家有些失落,但也得活着,不能因为这个死了啊!有时候也想想将来怎么办,但是在家庭环境当中,能吃就吃,能喝就喝。
我少年时的工作
1941年,我十五岁,开始了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绥靖总署(绥靖总署也叫绥靖公署,国民党统治时期划了几个区域,派官兵去驻防,以免老百姓举行革命活动,划的这个区就叫绥靖区)的修理所当铣工。
铣工就是根据设计零件图纸用铣床(加工零件的设备)进行零件加工的技术工人,分为初级工、高级工。零件加工精度要求高,铣工在制造业中是很重要的工种,是对特种工具零件进行复杂的加工工序。铣工不仅要掌握经常使用的机床工具的知识,还要熟练掌握计算和调整,例如分度测角等等。
齿轮花键涡轮成形等都是铣工的“拿手好戏”,工具模具更离不开铣工的参与。铣工工艺主要应用于使用铣床加工各种异形或凹槽等,如齿轮的齿面、零件的键槽等。
我三舅家的二姐有个街坊是修理所的工人,是男的,起码有三十多岁了,他介绍我去修理所的。我在那儿干了有一年多的铣工。铣工就是站在机器旁边工作,有一个大点的圆圈和一个小点的圆圈(圆圈挺厚的,应该是铝的,亮闪闪的,还有点坡,有点儿像齿轮),我就拿自动机器搓,这工作老得站着,而且需要计算一个圆圈弄几个齿,我文化水平低不会算,老得请班长给我算,觉得挺麻烦的,机器也要教了才会开。
车间是挺大的一个屋子,但只有一台机器,我就站在那儿干活,不会就请教班长,不认识其他的人。修理所不管饭,我得自己出去吃,吃的东西都挺便宜。我不会算每天都得请教班长,不会工作心情也不是很舒畅,觉得挺吃力的。那时介绍人不在车间,而且这车间的其他人也不是干这一行的,没法请教别人。有时候发点米还有面我就扛着回家,有工资但不高。我在那儿干了一年多,就辞职去近江屋绣花厂绣花去了。
我1942年又到近江屋绣花厂去绣花了,近江屋这个工作是我姐姐的同事给我介绍的。这是我的第二份工作,姐姐原来也在这儿干过活,她比我先去。
日本女人的衣服后面是缝的两片,两边必须合上,这两片当中有圆的花,做的颜色都比较深。绣花的针特别细,都是白针一点点绣上去的,专门有人做这个,然后再缝上,这叫“朦子”。日本女人的腰带挺宽的,后面还有褶。和服前面简单,后面要绣花,绣的线拿朦子绣,后来绣什么的都有。
我们在近江屋就是绣花。专门有日本人管这个厂,绣好了就给日本人送去。当时我们是为了生活而工作,也不管他的背景,就等着领工资。绣花和修理所不一样,修理所得有数学基础,绣花厂按照给的图纸做,该使什么线就使什么线,该用什么颜色就用什么颜色,就是依葫芦画瓢,比较得心应手。花是红的比较好看,叶子一般是蓝色的。
近江屋那儿也不管吃喝,吃饭的时候我们都到外边吃去。买玉米面贴饼子,有时候买点咸菜,有时候买点豆腐脑,最便宜的就是贴饼子。这个工厂在北新桥的梯子胡同。我在这个厂子里关系比较好的有二舅家的五姐,也是一起介绍去的。她过去在家里缝手套,收入不多。二舅妈当时给日本人家做保姆。每天下班,我和五姐先到二舅妈那儿看一下,然后一起回我家来。在近江屋工作的时候,五姐是跟我们住一起的,我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中午还一起吃饭。我们下班从北新桥梯子胡同出发,穿过整个东四胡同,有时候路过十条胡同,二条到十二条,溜个弯进东门出西门就到家了。我是1942年去近江屋的,在那里一直干到日本投降。
五姐后来在东直门外找了个对象,是炊事员。现在我五姐去世了,今年正月初二五姐的儿女到我弟弟家去,我姐夫还健在,身体还行,这是听我五姐的大女儿说的。
去近江屋上班我们要路过八大胡同。12号是一个大院,在这个大院里日本人开了一个俱乐部式的娱乐场所,那儿经常有日本女人穿着日本彩袍,有日本兵到那儿去,也有穿着西服或者和服的日本人到那儿去。12号门是红色的,门很大,有灯笼还有站岗的,10号也是一个大院,11号是一个小洋门。
我们下班时天都黑了,回家的时候经常看见有汽车、三轮车到俱乐部去,有的对面碰上了我还要打个招呼,但我一般都是赶快走过去。去修理所工作时并不路过这一段,去修理所往东边走,路上没有日本兵,很安全。在近江屋那儿,日本人给发工资,发完工资我们就走,有时日本兵进厂来也害怕。我们家在路南面,近江屋在路西面。
我工作时外面还有炮声枪声,但心情比刚开始时要好一些,没有那么害怕了。那时候日本可能跟国民党要和好,反正就不那么炮声隆隆了。
1945年日本投降时我就失业了。日本投降后也是我姐的同事,介绍我去做临时工,就在东单牌子那里一个做西服的服装厂,我在那给缝纫工打下手。什么是打下手?缝纫工人做西服,都钩出来了圆的地方,这是要钉扣眼的地方,我就得锁扣眼,还得翻过来拿熨斗熨一下。就这样给缝纫工打下手,干了可能有一年。
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老大夫。老大夫要找一个使唤丫头。我妹妹佟树芬那时在家里没工作,因为生活也不太好,我就把妹妹介绍去给那位老大夫当使唤丫头——就是现在的保姆,那时候不叫保姆。那时候她也不小了,有十几岁了,去那里有一年,这使唤丫头得住在他那儿。妹妹在那里住了一年多,后来不知是因为干得不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老大夫就把妹妹给辞退了。那时候都是为了生活,我也挺难过的,怎么就把妹妹介绍到那里去了,这不是说我把妹妹给害了,也不是说我介绍过去妈妈不同意,妈妈那时也没意见。现在我躺在床上有时会胡思乱想,想起往事真是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