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甄喜荣(时年60岁)
母亲是个比较传统的中国女性。她没有文化,只在解放后的扫盲班上习得些。她裹过小脚,只是后来到东北后就放开了,并不是标准的“三寸金莲”。
母亲18岁时和父亲结婚。婚后不久,父亲远去东北。而家中生活实在困难,母亲后来怀着我,不远万里地追随父亲而去。那时,中国还没有从山东到东北的直通火车,只能一段一段地不断倒车。而母亲从没出过远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更不要提东北了。于是,她只能一路打听,一路前进。母亲没有钱,只能沿途乞讨,向路上的好心人讨饭、要水,有时甚至三两天吃不上东西,饿到晕过去,不省人事。那也只能咬咬牙,待身体好些后,继续前行。白日里还好些,那漆黑的深夜更让人惶惶不安。母亲不仅要小心提防坏人,更要时刻担心那吃人的狼。因此,一旦夜幕降临,无论是在破庙里还是草堆中,母亲只得尽力藏在隐蔽处,整夜难以安寝。好容易等到天亮,又要继续赶路,境况十分凄惨。
哈尔滨老火车站(资料)
母亲甚至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更不要提买票了。她只能偷偷地蹭上火车,躲在车厢的小角落里,不敢有任何举动,生怕被乘务员发现。从山东到奉天(今沈阳),再至哈尔滨。为了躲避车检人员的盘查,母亲又转换了一辆煤车,可还是被发现,被人连打带骂地赶下了车。出站后,母亲一番打听才知自己已经到达了哈尔滨,喜悦之情顿时冲散了所有的阴霾。而且,母亲也在途中结识了一些同为逃荒的人。这一大群人串联起来,各找各的丈夫,偶尔也能合计商量一番,倒没再经历更多的波折。终于,母亲在牡丹江追到了我的父亲。重逢的喜悦驱散了一路上坎坷的磨难,两人抱头痛哭,久久无语。
那时我已经6岁,开始上学。我依稀记得那是一年学期末,我取得了班级第三名的好成绩,老师奖励给我一个笔记本。我兴冲冲地跑回家,想要和父母分享我的喜悦。可我回到家后,竟见家中站满了人,有人默默流泪,有人捶胸顿足,母亲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更是直冲我的心际。拨开人群,我急匆匆地走上前去,只见父亲躺在炕上奄奄一息。他遍体鳞伤,浑身是血,呼吸更是愈发急促,只勉力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便没有了呼吸,含冤离开人世。小小年纪的我哭成了泪人,心中更是坚定要为父亲报仇——将日本人赶出我国国土!将那含血喷人的告发者绳之以法!时为1939年。好在上天有眼,那告发者最后也未得善终,死于非命。这就是后话了。
再说当时,和我们一样,同时逃荒来到东北的人还有许多。仅我家居住地附近,就有陈村、姜村、韩村,其中又以陈姓人居多。有着共同的人生经历,众人的关系也比较亲密,附近的红白事都是大家共同帮忙处理。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些人帮忙打造了棺材,在东北这块荒地上找了块土地,将父亲下葬了。丧事处理得很简单。但母亲在父亲去世时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我终生不忘。
黑龙江省海林县
父母相聚后,一起定居在东北。1931年2月9日,我出生在黑龙江省海林县。那段时间里,我们的生活环境和条件都算过得去,也具有一定的发展空间。父亲在外做些木工,母亲就在家里开了个小铺,卖些瓜子、咸盐、酱油、扫帚等。从山东的没吃没喝,到东北拥有自己的小天地,这样的生活已是相当不错的了。这之后的1934年,我的大妹陈桂兰出生。1936年,我6岁时,也正式开始上学,学习成绩优异。
父亲死后的第八天,我的二弟陈桂祥出生。母亲那时只有二十几岁,仅靠她一人来辛苦地照顾我们三个孩子。而且受封建礼教的影响,母亲也不得立即改嫁,而是需要先为我父亲守寡三年。待到父亲尸骨腐烂,收敛起来运回山东老家,她才可以另嫁他人。但在这三年间,母亲也未曾想过回老家寻求帮助,毕竟那里的生活更为潦倒。因此,母亲就一人辛苦操劳,为我们这个家忙碌工作。
在我的印象中,我的父母一直相亲相爱,从来没有吵过架。母亲从小就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而后来到陈家做童养媳,生活也很艰苦。直到组成属于她自己的家庭,和我父亲一同在东北生活的这段期间,母亲才真正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因此,母亲更是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幸福。记得小时候,父亲在外工作没有回家,母亲从来不让我们先吃饭。无论时间早晚,总要等到父亲回来,我们一家人才能开始吃饭。而平日里,母亲操持家务,照顾孩子,父亲就在外工作,赚钱养家,生活很和睦温馨。
但天有不测风云。自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帝国主义侵占我国整个东北地区。1932年,日扶植清朝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建立傀儡政权——“满洲帝国”。这本与我家并无太大关系。只是在我家所占土地旁边有一个白俄罗斯人办的养牛场。有一次,那里养的一头牛死了,被埋在了荒野里面。我父亲组织了几个人,在当天夜里把牛挖了出来,想要以此充饥。可不成想,此事被人告发。那些人污蔑我父亲要把这些牛肉拿给红胡子(意为“土匪”)吃,还对他施以严刑。
言传身教
父母早期在山东的生活经历很艰苦、严峻,转至东北,他们终于见到了另一番天地。这就如现在的打工者一样,从农村来到城市,生活改变了,条件改善了,他们的思想也随之发生变化。东北这块充满自由与希望的土地,让他们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父亲为我树立了一个忠诚、勤奋的劳动者形象,他的这些品质也在今后作用影响我的一生。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个热爱劳动,十分勤奋的人。由于工作环境特殊——多工作多收入,父亲每日都是起早贪黑地进行劳动。忆及往昔,我回山东老家时从不走聊城,而是借由德州返回。聊城附近都是盐碱地,连火车都不开通。直至后来京九铁路通行,聊城才得以与外界连接。而那令人头疼的盐碱地,便是遇到雨水,也难有多好的收成。所以,初到东北后,父亲面对崭新的环境,才更为志气勃发,满怀信心地想要把家庭生活建造得更美好。而且,父亲在生活稍宽裕后,更是时刻惦念着远在家乡的亲人,挣得的钱也都会寄回一些,希望能够让他们生活得更好些。为此,他就更勤劳、专注地投入到了他的工作中。
我勤奋的秉性就与父亲的以身作则有关。自父亲去世后,我也曾去给别人打工,深知劳动的分量。因此,我这一生中,能够在部队中、社会里,处理好我的各项工作,都与我勤奋的品格密不可分。
再有,父亲也教育我不要做坏事,要走正路;也不要沾染坏的生活习气,比如不要赌博,不抽烟,不喝酒。我如今都烟酒不沾,就是和我家族中的生活环境有关。父亲总是以身作则,向我传授着生活的道理。
母亲对我的影响也很大,印象中有两点我始终铭记在心。
母亲常说:“吃饭先喝汤,想死开药方。”其实,吃饭前喝汤这个习惯在最初只是因为生活困苦,条件所迫。为了能让我们都吃上饭,母亲在吃饭前让我们喝些稀汤,这样就能少吃些主食。但母亲调换了思考问题的角度,将饭前喝汤变成一种好的生活习惯。这是对身体有益的,以此来教导我们。
此外,母亲还告诫我要结交正直的朋友。“虎”朋狗友会伤身。试想,与如老虎般凶猛残暴的人为伍,如何能有好下场?母亲以此引导我结交朋友需谨慎,我也确实是这样做的。以后我在部队工作,讲课,找资料,也都遵循母亲对我的教诲,并以此教育我的部属,我的部属再将这些思想传达给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