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时期的情景
我记得当时这件事情出来之后,我连续两个晚上没睡好觉。爸爸是地主,我们这几个地主的孩子也算是“黑五类”了。那个时候出身不好,是非常受影响的,我大弟弟就因为这个而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当时我大弟弟刚好在上学,因为妈妈的去世,他戴着黑袖箍去学校,结果学校就找我大弟弟谈话,意思是让我大弟弟跟我妈妈划清界线。学校说:“你妈是地主的老婆,死了你还戴孝,你戴什么孝?”说着就把我弟弟胳膊上的黑袖箍给拿了下来,那意思就是不管怎么样,戴孝就是不行,就因为我妈妈是地主的老婆。我弟弟就想:既然这样,那就人家说什么,我就跟着说什么吧。于是就说:“对,我应该跟她划清界限,是我没认识到,是我的错。”结果我大弟弟背了一个处分,其他人都没有。
虽然我先生家成分好,他小的时候是当兵的,但是就因为我出身的问题,我先生入党也晚了三年,直到“文化大革命”后期才入了党。我先生入党的时候还有人过来了解我,我就说:“地主是地主,我愿意往地主家出生啊?我出生那天谁也不知道谁是地主啊。现在请组织看我的表现,我拥护共产党,绝对不去做什么违法的行动。”后来他们也没再说什么,因为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我爸爸被下放之后,我的心都快碎了。因为家里已经没有大人了,爸爸被下放,妈妈投河自尽,所有的事情都得由我一个人承担起来。我那些弟弟妹妹,不管什么事儿都来找我,弄得我头都大了。后来我也实在受不了了,因为我还有自己的孩子要带,那个时候我大儿子已经出生,女儿也已经出生了。现在我就在想,“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妈妈就算不投河自尽,肯定也得被折腾死。我妈妈是活活被“文化大革命”给吓死的,所以我特别恨这场运动。
有的时候我就庆幸,幸亏我奶奶那个时候已经不在了,要是她还在的话,肯定也会遭到批斗的。其实我爸爸挺伟大的,妈妈走了,我小妹妹才十二岁,小弟弟才九岁,下放的时候,爸爸就直接领着这俩孩子下乡了。我还记得那年开春的时候,我骑车去看过他一次,当时整整骑了一天的时间才到。我爸爸在那儿,虽然是能够吃饱了,但还是跟被监视一样,其实就是让这些大地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爸爸足足在乡下待了三年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是1972年,那一年我刚好生了小儿子。
家中分两派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都分派,主要就是“保皇派”和“造反派”。在我们家也分了两派,我小妹妹、三妹妹还有我大弟弟是“保皇派”,其他的人都是“造反派”。
他们几个平时在家也吵架,谁都说不过谁,谁又都想说服谁。虽然他们不会真的打起来,但是也唇枪舌战了很多次。每当遇到这样的情况的时候,我都说:“你们这是何苦呢?谁愿意支持谁就支持谁,不要在家里讨论这个,以后记住回家莫谈国事,家就是家。”说完之后,他们在家吵架的次数也就少多了。但是“保皇派”跟“造反派”最终还是打起来了,动枪动炮的,当时打得相当严重。我先生就说:“咱们都离远点儿,谁愿意打谁打。”至于我那几个“保皇派”的弟弟妹妹去没去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先生跟我说的是:“如果打起来了,一定不许去凑热闹,不许看。”其实他就是担心我的安危,怕我出事。
当时就连家里都分成两派,就更不用说厂里面了。虽然都挺团结,但却是各自团结各自的,因为毕竟是两个派别。我记得开厂大会的时候,“保皇派”是一个队,“造反派”是一个队,两个互不干扰,但是毕竟还都在一个厂里,所以隔膜没有那么深。我们单位一个同事的爱人是机械厂的一个小头头,被装在麻袋里面打死了,这是我所听说过的,死得最惨的了。其他受伤的我就不知道了,而我先生他们单位基本上就没动手,都是唇舌大战。
“红卫兵大串联”
真正打起来的,都是政府下面的两大派,其余的那些单位都是跟随在下面的小随从,根本不会有什么大的危害。“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的孩子还小呢,我记得我还推着我女儿、领着我大儿子去看辩论呢。那时候我还没参加工作,那是运动最严重的时候,大概是1965年大辩论开始,我姑娘当时还不到一周岁呢。当时的“红卫兵”到处都去,跟着组织走,我记得我三妹妹就是从吉林一直走到了北京。那时候都“大串联”,所以我弟弟也走了,但是剩下的那几个就没走。因为我小妹妹那时候身体不好,她有哮喘病,也因为这个没让她“下乡”。三妹妹她们串联走到北京,我大弟弟老实,考虑问题比较多,他知道自己家庭出身不好,就想着:别跟这个那个的,再沾点什么毛病怎么办?所以他轻易不动,没走多远。这个时候我二妹妹也结婚了,就三妹妹和大弟弟,小弟弟那时候刚上学,后来干脆也不能上学,就“上山下乡”了。印象中,我三妹妹真的是徒步走到北京的,大概走了不到一个月,毛主席都接见了他们这帮人。所以我总认为她这一辈子也够神的了,穿着军装,背着军书包,像个军人一样,一行十几个人从吉林市走到北京。
我到现在还记得这样的一件事,当时我家有个邻居挺富有的,但是当时也没斗他们家,因为人家就是家庭富裕,没有什么历史问题,组织也不能斗人家什么。他们家的女婿不好,挺穷,但是有能力。听他们家的女婿说,这家的老太太在女儿女婿结婚的时候,拿出一包戒指让女婿挑,女婿就挑了一个。后来这个女婿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把她揭发了,组织上的人就把老太太和她女儿一起给批斗了。但是最终也没在人家家里翻出什么东西来。当然了,这件事过后,这家的女儿选择了离婚。
那个年代
经历过“文革”的人都知道,跳“忠字舞”和“早请示晚汇报”是那个年代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就跟现在我信佛,庙里面有早课与晚课,学习《大悲咒》、《消灾吉祥神咒》一样,那个时候,我们就是“早请示晚汇报”,学习《毛主席语录》。
“忠字舞”
我记得我们年轻的时候,就是成天拿着《毛主席语录》在那儿背来背去的,现在我都忘了,有点儿记不起来了,但是当时每个人都必须会。包括当时的“忠字舞”也是这样的,如果谁不会跳,那么这个人就会遭到批斗,真的,现在仔细回想一下,那个时候的人真直接,不知道为什么。
我们单位的领导那个时候都被斗成“当权派”了。印象中,我们家旁边有个邻居,因为那个时候家家户户住的都是炕,所以是要用报纸自己糊的,那家的老头也不例外,也是用报纸糊了炕。但是他可能没有注意到,有一张报纸上面有毛主席的头像,就这么一个事情,不知道是被谁告诉当时的组长了,结果那家的老头被好一顿批斗。其实那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儿,告诉那个老头把报纸换下来就行了,可是却被弄得这么兴师动众的,现在想想,那时候的人简直就是有病。
当时,不光是不会跳“忠字舞”的要遭到批斗,那些不去“早请示晚汇报”的人,也都会遭到批斗。这项“活动”就连瞎子、瘸子那些残疾人都不放过,差不多就是一视同仁的意思,不论是什么人,只要不去的就会被批斗。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是早上晚上都得汇报,而且还都得跳“忠字舞”,每天都是跳完“忠字舞”、汇报完之后,才开始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