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37年7月26日,我出生在山东烟台福山区的一个小山村。在我年仅6岁时,父亲因病离世,母亲带着我和姐姐挺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上不起学,我就偷偷混进教室坐在后边听老师讲;吃不饱饭,我就四处挖野菜,到山里采蒿子编成蒿绳拿去卖。无论如何困苦,我都坚持学习知识,期待有一天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后来我追随哥哥到天津求学,又去北京读书一年有余,终于被青海省湟中县法院录用,有了一份自己的工作。能挣钱报答我的母亲,也是我当时的幸福。
在青海,我遇到了我的终生伴侣,有了自己的孩子。大儿子因意外失聪,是我这一生最愧疚的事情,但是我仍然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我工作几十年,曾下乡参与社会主义教育,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曾被认定为“保皇派”,也曾受领导赏识深受器重,代表全县妇女参加“全国妇女第四次代表大会”。阴霾与黑暗、荣耀与光辉的岁月,我都坦然走过。但是在1989年一个令人悲痛欲绝的日子里,我的爱人离我而去。幸福像是被扯断线的风筝,渐飞渐远。
退休近二十年,我终于慢慢想明白:幸福就是珍惜当下,拥有即是幸福。不管未来怎样,我曾经幸福,也会一直幸福下去。
我的童年记忆
我出生在山东省烟台市福山区 的臧家村,我的家乡是一个景色非常美丽的地方,就在渤海边上,离韩国很近。1953年,也就是16岁时我就离开了家乡。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家的亲人也大都离开了烟台,我没什么牵挂,因此没有回过几次老家,对家乡的记忆也逐渐模糊了。
山东省烟台市福山区臧家村
小时候在臧家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过年的情景了,那是一年中最高兴的时候。那时我们大年初一在自己家过年,大年初二全都去外祖母家,我的姨妈、舅舅、表姐妹、表兄弟们都会去。姨妈们带的礼品是蒸好的馒头,馒头上还嵌着红枣,表达农村人期望来年能够红红火火的美好愿望。他们也会带些用白面做的“鱼果子糕点”和用面做的莲子做礼品。有时候外祖父还会买点苹果、梨之类的水果,先拿来祭拜祖先,最后就被我们几个孩子起哄抢光了。
当时外祖母已经去世,外祖父与小舅妈住在一起。外祖父做事特别细心,什么都为大家考虑到了。每年大年初二,外祖父都要按姨妈们住家的远近,分别接回她们——先接三姨妈,次接我妈,再接四姨妈、五姨妈,最后接我大姨妈。只要过年时候大家能聚在一起,他都特别开心。他还会给我们几个孩子提前准备好压岁钱,祭拜完祖先后,我们会轮流给外祖父磕头祝福,他就把压岁钱给我们。那时人们生活得都很穷,给我们的也很少。
1956年母亲(左)与四姨(右)、表弟王培堯(大舅王思崇之子)合影
白天时大人们都坐到一块聊天,我们几个孩子就和外祖父一起看戏去了。正月时,农村都会有戏班子来演戏,挺热闹的。中午时候会做满满一桌子菜,大人们吃一桌,我们小孩吃一桌,那是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顿饭。吃完后,大家都高高兴兴地回自己家。每年过年后全家人都会在外祖母家聚一次,有时候中秋节也会聚,但人就没有那么全。聚会主要根据各家的情况,没有规定的时间。
我6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因为那时年纪小,对父亲的记忆并不很深,只记得父亲个子很高,特别勤劳,身体也很好。父亲常年在新疆等地打工,有时也给家乡的地主家打工,每天都要下地干活,偶尔也会接一些私活,挣钱来养家糊口。我记事时我哥哥已经外出打工了,做私活的时候我父亲身边也没有人能够帮他。后来因为帮别人盖房子,天气冷不小心就感冒发烧了,当时家里没有什么有营养的食物可以吃,也可能是吃错了药,父亲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我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他的去世对我们家来说,就像是天塌了一样。我母亲一个小脚女人带着我和姐姐相依为命,那时候我姐姐12岁,我才6岁。父亲去世后,因为家里穷,我们连棺材和寿衣都买不起,只好四处找亲戚朋友帮忙,想办法解决父亲的后事。后来母亲从我外祖父那里要来了一身衣服和鞋,可棺材是不可能要来的。我们没有办法,只好把家里一个很旧的大衣柜当作棺材将就着把我父亲下葬了。那段时间,全家一直沉浸在悲痛的气氛中,尤其是母亲,我好几次看到她半夜醒来哭。我和姐姐看到母亲哭,也忍不住跟着哭。而母亲悲伤过度时,还会跑出去不见踪影,我跟姐姐只能到处去找,常在我父亲的坟前找到她。
我的童年记忆
父亲去世后,我们的生活更加艰辛了。因为母亲很早就缠了小脚,在田地里干活很不方便,我和姐姐年纪尚幼,哥哥又在外地打工,舅舅、外祖父、表哥就会帮着我们家种地。我们家的田地很贫瘠,只能种白薯、玉米之类的粗粮,我们每天就以此为食。可尽管这样也经常食不果腹,我和姐姐只好再去挖些野菜来吃。实在不够吃了,外祖父、舅舅姨妈们也会支援我们一些粮食。虽然日子过得这样苦,但是我母亲从来没有动过改嫁的念头,她只想一个人撑起这个家,把我和姐姐抚养大。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当地进行了“土改” 。“土改”分地以后,我们家得到了一亩(1亩=666平方米)多较好的土地,家里生活也变得略微好过一点,虽然吃的还是玉米谷面、白薯面,不过基本上全家人都可以吃饱饭了。
母亲王志(1959年)
母亲身体也不是特别好,一直有家族遗传的哮喘病,感冒、劳累过度时就会犯,喘得特别厉害。因为没钱治病,加上一直在操劳,所以母亲的病始终没有好。尤其在“土改”后分了土地,地里的活更重了。后来姐姐结婚了,我也去上学了,母亲一个人干不过来活,有时候会找村里的一些青壮男人帮我们家做一些农活。都是一个村里的,而且父亲生前人缘很好,大家也乐意帮我们一把。但是没想到一些闲言闲语也多了起来,说得很难听,让我母亲觉得很难为情,她还因此在我面前哭过好几回。因为这个原因,母亲就把我外祖父接到我们家,和我们一起生活。
家里的一亩多地种了一些玉米、白薯、黄豆、高粱、花生。各类粮食都种了一点,如果偶尔能剩下一些粮食,我们也会卖掉换钱。当时地里都是姐姐和母亲在干活。姐姐没有上学,也不愿意上学,可能是因为去过学校后发现老师特别凶,害怕挨打就死活不愿意去了。不过我姐姐是一个非常勤劳的人,家里几乎所有的活都是我姐姐干的,里里外外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而且我姐姐也很积极,后来还入了党,村里老老少少都很喜欢她。
外祖父原来是和我舅舅他们住在河北村,在我们臧家村东北边。那时我姐姐已经18岁了,刚刚结婚不久,家里的活很多都是我来做,我也开始承担起家里的一些责任了。外祖父来了,但他双眼失明,并不是来帮助我们干活的,反而还需要我们伺候。
我们的日子过得很苦,钱也不够花。家里养了一些鸡,母亲舍不得让我们吃,把鸡蛋积攒下来卖点钱,用来买一些生活必需品。连食用油都是用母亲自己种的花生榨的,能省钱的地方都尽量省。有时候外祖父也会带我去海边抓些小虾和小螃蟹,然后我母亲将这些小虾和小螃蟹做成虾酱,我们用虾酱当菜就饭吃。四姨家有一个菜园子,我们家没菜吃的时候,她还会给我们送一些菜来。我和我姐姐的衣服,基本上是亲戚朋友们给的。我三姨家情况稍好一点,有时会给我买几件新衣服。我自己也经常想一些办法挣钱买衣服,比如到山里采蒿子,编成蒿绳拿到集市上卖。我会用赚来的钱买上几尺布,让母亲用手工做成衣服,留着过年穿,平时基本还是穿别人给的旧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