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关东的山东汉
我家祖上原居住在现今的山东潍坊一带。祖爷爷生有三个儿子——温长江、温长河、温长海(我的太爷爷),均娶妻生子。后天逢大旱,饿殍遍野。为保温家血脉,三兄弟分头逃荒。老大长江随祖爷爷留守家园;老二长河去了云南;老三长海闯了关东,携家眷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辽阳北门外。
由于那时人烟稀少,北门外只住温姓一家,故被称为“孤家子老温家”。
长海太爷爷找人编写了“明宝德景久,振纪启荣昌……”的辈分排名谱。祖父一辈排“景”字,祖父名景骊(又名仙圃)。他念过几年私塾,平时务农,由于聪明好学,自学中医,中年领到中医行医执照,乐善好施,为家人和邻里免费看病,治好不少病人,受到人们的尊重。
父亲和他的兄妹们
1902年深秋,父亲温佩筠在辽阳出生。他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大妹温婉君,出阁后随夫去了四川,小弟、小妹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先后去世。
父亲自幼聪明过人,因家境不好,中学毕业后,在家务农,20世纪20年代初去辽宁海城县邮局当了一名小职员。
父亲这一辈排“久”字。父亲原名叫温久明,几位堂叔分别叫温久泰(后改乃言)、温久长、温久达、温久宏等。当时温家这辈分住东、西两院,我家住西院,堂叔家住东院。温久泰叔叔聪明好学,后留学德国成为著名的化学专家。
叔叔温久宏、温久达从医,且医术高超、医德高尚。
温久宏叔叔曾任北京垂杨柳医院院长,是心血管病专家。温久达叔叔在抚顺,1951年至1972年间曾任抚顺战犯管理所主治军医,多次为末代皇帝溥仪看过病。《震撼世界的奇迹》和《改造战犯纪实》两书中对久达叔的工作经历和贡献都有详细、精辟的描述。
姑姑温婉君在哈尔滨医学院学习,毕业后到四川成都继续进修,最后成为了一名医德高尚、技术高超的知名医生,深受患者的爱戴。她一生育有6女1子。其女分别是赵蜀平、赵蜀英、赵乡、赵嘉、赵蓉、赵爱平,其子赵中平。身为党员的赵中平1976年任中学校长,高级讲师,连续多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倔强的母亲陈瑞青
父亲由祖父母包办于1919年完婚,其妻,即我们的母亲陈瑞青是辽阳大林子人,二人婚前未曾谋面。
1902年12月30日,即壬寅年腊月初一,正值东北最寒冷的季节,我们的母亲陈瑞青(凤莲)出生在历史名城辽阳。她12岁能纳鞋底,13岁会绣花,随手可以绣出牡丹、芍药等鲜艳夺目的花朵,还能绣出栩栩如生的凤凰、蝴蝶。
母亲长得俊秀、白净,浓眉大眼,出嫁时不满16岁。她是陈家的长女,由于聪慧过人,干事麻利,小小年纪的她掌管着陈家的许多事。她喜欢绘画、刺绣,心灵手巧,自己画样,往往绣出的花鸟栩栩如生,备受妯娌和四邻的称赞。
父亲是温家的长子,母亲一过门就承担起温家的全部家务。她对公婆孝顺,除洗衣做饭,还缝衣做鞋、绣枕套。母亲对姑姑婉君格外偏爱,不仅常常给她做绣花鞋,还为她的新衣绣花边……
直到半个世纪后的1969年,我到成都姑姑家时,她还对母亲的刺绣技术赞不绝口。她说:“嫂子喜欢我,不知给我做了多少件带花边的新衣裳,还有那绣花鞋,人见人夸。你母亲真是能干,深得大家赞许,只是嘴不饶人,可心眼里待人十分真诚。”
母亲是个非常要强的人,可是由于封建传统和家庭条件的局限,她没能上什么学,可她却踅摸着想读书。特别因为父亲是个有知识的人,母亲更不甘心落后,一定要上学读书,然而这谈何容易?
那时学校只收未婚女子,已婚妇女是要拒之门外的。而按当地习俗,婚前婚后的发型是不同的,姑娘梳辫子,做了媳妇必须把头发盘上去,何况婚后一大家子在一起过,妯娌很多,做媳妇的想上学真是难上加难。
母亲是个不轻易服输的人,到婆家后经一再争取,说服了公婆,还得到妯娌们的同情。在父亲的支持下,她不仅管好家,做好家务,还要忙里偷闲地去读书。她每天早早起床,干完家务就随街坊邻居的姑娘们一起去上学。在去往学校的路上,她将盘着的头发放下来,编成两条辫子,而在返回的途中,怕公婆说,就又将头发盘上去……母亲就这样坚持着,在大姐出生前的一年多时间里,经刻苦努力,她从一字不识的文盲变成基本能看懂报纸,会写简单书信的人,这真可谓是个奇迹!
踏上艰辛的征途
父亲的同乡中有人在北平读书,同他说起外面的世界,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也想去北平读书。他的岳父除务农外还做点小生意,家境较好,同意赞助,温家又抵押了一些田产,才凑足了父亲去北平读书的盘缠。
1925年父亲考入北平大学(今北京大学)法学院俄语系。
父亲求学期间深受进步思想的影响,思想逐渐走向成熟。他曾听过鲁迅先生演讲。那时北大校址在红楼,即今日的五四大街。他参加过学生运动,行进在游行队伍中与警察对峙,亲眼看到同学被打伤,血流满面,更加激起了他的义愤。
20世纪50年代初,我们曾见过父亲在北大学习时的同学录——首页是校长李石曾的照片,那老者银须飘拂,气度非凡。俄语专业毕业生仿佛只有十几个人。每人有一小照,父亲小照附有一段简短的文字,对他的外貌有这样的描述:温君唇边髭须若池边稀疏的青草……还说到:他每遇愤懑便在报刊上发表激昂的文字……至于求学期间他发表了哪些文章,现已无法查找,但日寇侵略东北时,他于1931年10月13日在哈尔滨《国际协报》上发表的《秋风无语泣辽东》一文,也许可以让人对“同学录”上的评语体会一二。
父亲学习十分勤奋,俄语掌握得很快。会了俄语,苏联的许多具有进步思想、革命意识的作品对他产生了很深的影响。他正直刚强、热爱祖国,想为祖国人民做些有益的事情,新的世界观开始形成。
在北大读书期间,父亲参加了北平俄文会馆的一些活动,俄语水平得到进一步提高。一次无意间在北平青云阁(书店)购得俄国诗歌散文集一册,翻阅后,见其中有颇多隽永而令人称颂的作品,特别是普希金更让他着迷。于是从这时起,他开始试译一些俄国的文学作品。后来我们在北京图书馆(现为中国国家图书馆)旧书报中查到了父亲译的著名作家屠格涅夫的两篇散文诗《门槛》和《多么美丽、多么鲜艳的玫瑰花呀》。它们分别发表在《北平新晨报》1929年7月18日和1929年7月19日的文艺副刊上。《门槛》写的是革命者的视死如归。在1927年“四一二”大屠杀刚过不久,父亲居然用译诗来为革命志士大唱赞歌,这是怎样一种爱国情怀呀!怎能不使人们对译者的行为赞叹不已。
“佩筠”是父亲笔名,他原名温久明,因崇拜、钦佩温庭筠(宋代著名诗人),想写出、译出他那样华丽的诗句,才起了“温佩筠”这一笔名。父亲曾用过的笔名还有:沛军、渔夫、温将、江正平、文笠承,工作中也用过温立成、温之新等。
那时,父亲作为北大法学院的一名学生,学校的课程科目多、时间紧,所以他只能利用课余时间进行翻译。父亲常常在宿舍熄灯后,跑到校外借助路灯继续推敲创作。大学五年级时,他已译了不少短诗、童话和寓言故事,普希金的诗就有《情歌》(1930年1月20日译竣)、《水神》(1930年2月24日译竣)、《冬天的晚上》(1930年2月26日译竣)、《一朵小花》(1930年3月1日译竣)、《给奶娘》(1930年3月5日译竣)、《捷力霸斯》(1930年3月7日译竣)等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