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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滴--温家琦回忆录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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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20年代末,初春的北平天气寒冷,可人们却发现,漆黑的夜晚,静悄悄的马路旁,在中天电影院门前昏暗的灯光下,常有一位戴近视眼镜的青年聚精会神地一面反复用俄语朗诵着,一面不停地书写着什么。这个年轻人就是当时的北大学生温佩筠。

《水神》这首诗,就是他花费很大精力字斟句酌,最终于1930年一个初春寒冷的早晨,在中天影院灯光下脱稿的。上述短诗,当时大多发表在《北平新晨报》和其他报刊上。

1930年夏,父亲由北大毕业赴哈尔滨谋职。当时哈尔滨俄侨多,中东铁路归中俄共管,需俄语人才的地方多。经友人推荐,父亲到伪“满洲国”东省特别区地方法院担任了俄语翻译。在那里,他白天工作,晚上又一头扎进他所衷爱的事业中去了。20世纪30年代初的哈尔滨冬季奇寒,身为小职员和三个孩子父亲,他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为节省每次5分钱的电车费,他几乎常年步行上班。为节省开支,他携妻儿住进道里斜角胡同一处半地下的木制板房里。严冬时,室温只有5℃左右,窗户上总是缀着冰花,而过道的板墙上常常结冰,还挂着厚厚的白霜。就是在这样清贫艰苦的条件下,父亲仍然坚持每天上班前早起读俄语,晚饭后又风雨不误地捧起书本,拿起字典一字一句地推敲翻译起来。 

1966年,父亲在钢都鞍山留下墨宝

提起字典,那时根本没有一本俄汉或汉俄字典,有的只是日本人巴杉贞律编的一部《露和辞典》。要借助这样一本仅有的字典,将俄文诗歌译成汉文谈何容易。但父亲是一位意志坚强的人,为了查清一个单词、弄懂一行诗的内涵和意境,不知花去多少心血,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遇到实在无法弄懂的难题,他就主动求助于俄国友人。

拳拳爱国心

1930年的哈尔滨有大量俄侨居住,父亲经常能与俄国人对话,使他的俄语有了长足的进步。一年后,即1931年9月18日,日寇的铁蹄踏进了东北大地。父亲作为具有“五四运动”光荣传统的北京大学毕业生,眼见祖国大好河山被日军强占而心急如焚。在民族危难之时,他怀着满腔悲愤挥笔疾书,随即于是年10月15日、20日,在哈尔滨《国际协报》副刊上先后发表了《秋风无语泣辽东》等多篇杂文,以激昂的文字揭露日寇的侵略行径,同时强烈抨击了当局的不抵抗政策。

20世纪30年代初的哈尔滨,在日本帝国主义的统治下,正是处于“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的时代。由于敌人的愚民政策和奴化教育,一些青年和中小学生逐渐走向“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可悲境地。

然而,中华民族是伟大的民族,岂有亿万人民甘当侵略者的奴仆之理?东北民众不断奋起反抗,狠狠打击了日本侵略者。左翼文艺大军是抗日大军中的一支有生力量,他们配合东北抗日联军,以笔当枪,通过各种文艺形式,战斗在家乡土地上。父亲便是他们中的一员,在哈尔滨积极参加了抗日救亡的宣传活动。

这期间,父亲翻译了普希金的《致大海》(1931年10月初译竣)、《冬大道上》(1931年冬夜译竣)、《渔夫和金鱼的故事》等多篇童话故事和莱蒙托夫等其他诗人的诗作。他一面翻译诗歌、小说,撰写杂文,一面不断向《国际协报》、《东三省商报》、《大北新报》等报刊的副刊投稿。当时任哈尔滨《国际协报》、《国际公园》副刊主编的现代著名作家方未艾回忆说:“在1931年至1934年间,我们编辑部经常接到温佩筠投来的译文和撰写的稿件,我就曾多次亲自发表过他不少文章。”

北国零落的甘露

1933年3月,经多番努力,父亲的第一本译文集《零露集》由哈尔滨精益书局“非法”自费出版了。这是父亲精选了俄罗斯诗坛泰斗普希金、莱蒙托夫及屠格涅夫等名家的诗文翻译成集,该书是俄汉对照本并附有注释。

父亲在《零露集》后记中对出版的艰辛做了这样的描述:

“一本书的产生真真不易——这自然是指在译者的情状下而言——有稿子到哪里去印,可有这笔款项?付印后又将怎么办?在这干戈遍地、家破人亡的时候,假使不吃饭可以活着的话,那么将有许多人,因忧伤而绝食了!”

“本书纸价及印费系分期偿还,每月由我微薄的薪金中扣下。因钱少的缘故,初版仅印五百本,但在我已经是一种很重的担荷了……令我欣慰的是,总算借异国零落的清凉甘露,淋洒在了读者行将枯萎的‘心灵之花’上!”这一语道出了译者的期盼和心声。

《零露集》问世后,在当时产生了积极的影响。父亲所译普希金等名家的诗作首先在“牵牛房”广为传诵。这本诗文集当时在社会上,特别对普通青年人的思想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诗集中有一篇《驴与牛》,表达了这样的愤懑:

像牛一样的俄国人,

艰辛的劳作使他身心交瘁;

驴那样的外国人,

无所事事却安享荣华富贵。

这不是号召麻木的人们猛醒,起来去参加斗争吗!

前面谈到的《门槛》也收在集内,想想那个腥风血雨的年代吧!这就是爱国文人的抗争!

著名满族作家、黑龙江省文联名誉主席关沫南先生在所撰写的《想起当年的爱国志士》一文中,关于父亲及其《零露集》有这样一段描述:“……进步的文学翻译家,在那个时代用暗示和影射的手法,把他们的译著献给祖国和人民……温佩筠就是这样,将译诗有意编排,连续读起来就是‘祖国,我爱你’,在当时这是多么触动人们心弦的字眼啊……”

在那严酷的敌伪统治环境里,《零露集》诗篇中那些感人的诗句鼓励着人们继续为拯救祖国而抗争。在那个时代,《零露集》正像译者所期盼的那样,成为战斗中的投枪和匕首。

父亲是勤于笔耕的人,他1934年翻译了莱蒙托夫的长诗《高加索之囚》,1935年翻译了长诗《恶魔》,1936年翻译了长诗《伊兹麦尔.拜》。评论家认为长诗《恶魔》是对专制权力的抗争,是解放的号角;长诗《伊兹麦尔.拜》则是依据契尔克斯人真实的历史素材创作的。在诗中明显地表现出作者对山民的同情,这些热爱自由的山民在与侵略者的斗争中英勇牺牲了。听听这火一般的诗句吧!

和平的乡村屋舍,清真教堂,

——这一切全被俄国人摧毁。

不,不啊!他不能平静,

除非用他们的白骨

建筑一座陵墓,

好让子孙后代铭记,

那毁灭自己祖国的仇敌。

战争,战争!

惊雷般的喊声,

迅疾穿过空旷的高加索,

人民愿去以死报国,

沉睡的民族已经觉醒。

那里不认为是犯罪,

假如杀死仇敌;

那里以德报德,

以血偿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