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梦想成为我一生的创伤
他总上我家来。夏天炎热,有一次,他穿着尼龙衫午睡,衣料特别滑,他的衣兜里就滑出一个临时出入证,崭新崭新的,是电子部十二所(以下简称“十二所”)的出入证。我无意间随手一翻,竟然看见上面的出生日期写着1950年,我一下子特别生气,觉得他在年龄上骗了我。我脾气急,眼里容不下沙子,当时我就把他捅醒了。
他说:“怎么了?”
我说:“你怎么骗我呀?”
他说:“我怎么骗你了?”
我说:“你不是说你和我一边儿大吗?”
他说:“我是跟你一边儿大。”
我直接就把那个证摔出来了(那个证件相当于现在的身份证),上面的个人信息写得清清楚楚,还贴着他的照片呢。
我说:“你看看。”
他的脸顿时红了,说:“我就是怕你不同意,怕你看不上我。”
母亲知道后,戳我脑门子说:“你怎么这样呢?”
意思是人家不嫌弃我,不挑我就不错了,母亲和街坊邻居、同事朋友都这么想。认为凭我的条件,找这么一个人简直好上天了。
我说:“那做人也得诚实啊。”
在这件事情上,我真挺生气的,我对他说:“我告诉你,我这人是一个特别实实在在的人,一是一,二是二。”
我还对他说:“我能接受任何最残酷的现实,就是不能接受欺骗,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你不能欺骗我。”
他慌忙许诺:“行行行。”
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因为自身条件,我曾经深深自卑过,但更多时候想得是“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层皮”,一直在努力坚强着。心里常常想,自己残疾,找对象绝不能再找残疾人,一定要找个正常人。没有客观评价自己,却一味要求对方。好像越是自己身上缺少的,就越渴望得到,也许和身体残疾遭受别人的歧视有关。就像著名主持人张越对此事的评价,“在那时候就埋下了一个悲剧的种子”。
我太苛求了。姐夫是转业军人,当时妹妹的对象也是复转军人。在内心深处,我有和姐妹攀比的想法,什么也不想落人后,在找对象这件事上也不例外。所以,当介绍他时,我有点窃喜。
后来自己开导自己,他骗我也许不是恶意,不是成心的,谁还没有点失误呀,但心里开始有小疙瘩了。
结果又有了第二次的欺骗,而且第二次更甚,让我忍无可忍。
当时唐山已经发生地震了,北京有余震,我们都不住在家里,而是在工人体育场搭一个防震棚,住在那儿。
他叫郭生军,因为没有文化,只能在十二所的食堂里蒸馒头。地震时,他对我说:“我要走几天,也许我这次就能转运了。”
我说:“转什么运?”
他说:“让我们去唐山送咸菜、送馒头。”
他说得特别真实,有鼻子有眼的,根本不容人怀疑,当时各地都支援唐山,所以我就相信了。
他说:“如果要是弄好了,我户口还能回北京,我还能入党。”
姐夫的一个外甥女在唐山市二中教学。在防震棚里,姐夫对郭生军说:“你要是去的话,帮我带点东西。”他满口应承下来,姐夫买了点儿咸菜、压缩饼干,还给了10块钱,让他带给外甥女。
我特别相信他,临走时,我还哭了,毕竟认识将近半年了,我家人也都挺难过的。唐山天天有余震,天天有死人,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啊,我千叮咛万嘱咐:“你到那儿给我打电话。”那个年代都没有手机,我交待他:“你到了以后,给我们单位打电话,是什么样的情况,你都得告诉我,千万要注意安全。”因为天热,我买了两个背心让他带着。他走后,我天天盼电话,但是始终没有盼来他的电话。
大概过了10天,他回来了,满脸都是包,身上还有划痕,真像从前线归来似的。他说:“这回我跟你说,根据我的表现,让我填入党志愿书,过几天就能批下来了,我还救了好几个人呢!”我急忙看他的手,手都破了,眼前的事实不容置疑,我当时感觉特别自豪。
我还拿着他的照片到厂里给同事们看,给工会主席看,我的心里特别高兴。
一周后,他告诉我:“我入党了。”
我家人都是党员啊,姐夫就问:“你入党了,让你交党费了吗?”
他说:“我把我一个月的工资都给交了。”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的那个乐呀,就甭提了。我想,转业军人,我找着了,还是一个党员,给我家又增色添彩了,兴奋得我把他入党的事情对厂里的同事们说了。
爱情梦想成为我一生的创伤
厂里的家属有在十二所工作的,老家也是密云的人。一个同事就对我说:“怎么没听我们家小周说啊!如果有好事,一般都贴大红喜报,没听他说呀!”
结果,这事又传到打压我的那个残疾领导耳朵里了,他已经是党支部的委员,还是团支部书记,于是就找我谈话。
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说:“邢思玮,如果小郭入党了,很光荣,不是党员也不耻辱,如果不是说成是,这属于什么行为?政治骗子。”
我说:“怎么可能啊,他跟我说的,我们家人都能证明,他在防震棚里说的。”
其实郭生军已经坐在党支部隔壁的屋子里了,两个相邻的房间之间有一个小窗户,小窗户已经打开,让我自己听他说什么。
郭生军在隔壁屋子里说:“我说我争取入党,我没说我入党了,也没有批准我,我也没上唐山,我回老家了。”
猛然听到这样的话,我不禁号啕大哭,气得用头撞墙,撞出一个大包来,脑袋都撞出血了,我真的不想活了。只觉得天崩地裂,丢人现眼。他看上去老实巴交,说话带着浓浓的乡音,给人一种可信的感觉,不了解真相的人会轻易地相信他而不相信我。那个领导本来就看我不顺眼,再加上郭生军瞎闹胡说,我更是有口难辩,俨然成了一个罪人。
晚上又是一个批斗大会,那个领导说:“别人害你,难道你的男朋友会害你吗?”批判我是政治骗子,屡教不改,恶习难除,这是最后一次批判我。
郭生军那样骗我,我要和他断交,我哭着用红笔给他写了一封绝笔信,我说:“你太欺负人了,年龄上骗我,政治上骗我,说什么我也不跟你了,咱们俩到此为止。”
母亲、哥哥带着我坐北酒路无轨车去单位找他,他在酒仙桥的十二所。他见到我家人还死撑着,撒谎说他是党员,有入党介绍人,是他们食堂科的书记和主任。
他说:“你也知道你那个领导挺恨你的,他给我定的计策,不让我说,就说我不是,实际上我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