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母亲还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从不斤斤计较,一直任劳任怨。我嫂子是医生,“文化大革命”期间,和我哥一样,下乡去医疗队,家里只留下两个女儿;我姐家也留下两个孩子;我舅舅、舅妈是财政部的,在“文革”期间,去“五七干校”锻炼,把表弟也放到了我家。母亲一个人照顾5个孩子,她尽心尽责,没有丝毫的抱怨和不满。
无论做什么事情,母亲宁可苦了自己,也不拖累别人。孙子生病,母亲从来不给哥哥、嫂子或者姐姐、姐夫打电话,为了不影响他们,为了让他们安心工作,母亲自己带着孩子去求医,不分白天黑夜地照顾着孙子,再难再累也一个人扛着。
母亲一直是我的保护伞,是我可以躲避风雨的温馨港湾。无论我闯下什么天大的祸,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她都会默默承受,为我收拾烂摊子,不让我脆弱而敏感的心受到伤害。
我是在母亲羽翼的保护下长大的。我刚进北京朝阳挑补绣花厂的时候红得发紫,我在厂子里挺受器重的。
我有点儿发烧,有点儿病,没去上班,全厂一百多人全都上家里来看我。母亲对我说:“思玮啊,我都害怕,你能不能踏踏实实做人?你现在有点儿太飘,我都怕你忘乎所以了。”意思是怎么能红到这种程度。上至厂长书记,下至看门的,都上家里来看我。
“文化大革命”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进行的。清理阶级队伍,一会儿一个题目,总有新的运动。后来我在厂子里受到冲击,别人联想到我出身不好,就上纲上线。突然间,一个人也不来了。母亲特别迷惑,前后迥然有别。当然我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
随后,领导找我谈话,给我办“学习班”,不能正常下班回家。母亲就站在路口等着我,我看见母亲什么都说不出来,委屈地哭了。母亲拍拍我的肩膀,说:“一切都有妈呢,妈妈理解你,快回家吃饭吧,有问题就跟组织交待问题。”回家她给我很多安慰,对我真是百般疼爱。母亲说:“妈不求你大富大贵,也不求你像哥哥姐姐一样出类拔萃,我就希望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你也不要在厂子里出这么大的风头,就做个平常人吧。”
为了我,母亲操碎了心。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母亲去厂里找领导,说:“她年轻,受资产阶级家庭的影响,有好多劣根性,有很多不好的东西,有一些烙印很难改变,你们就本着‘治病救人’的思想吧,还是让她有个工作,健全人找工作都难,何况她呢。”母亲为了我,跟厂里求情,我都不知道,厂里领导都哭了。后来领导对我说:“你妈真不容易,不让告诉你。”
母亲最为我担心。我出事了,她跟着着急;我太顺利了,她也难免害怕,没少为我操心。
原来我是独身主义者,不想结婚,母亲哭着劝我说:“孩子,妈不能跟你一辈子,你将来靠哥哥、姐姐也不行,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你还是得有个依靠,得有自己的孩子,将来你有个灾病靠谁啊?”母亲苦口婆心劝我,她不想让我以后孤苦伶仃的没有依靠。
母爱如水,源远流长,从不停息。提起母亲,我内心充满了对她的愧疚感。因为客观原因,我想照顾母亲却不能如愿以偿,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直到我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母亲还在一直照顾我。她说:“十个手指头,咬哪个不疼?尤其是当妈的,特别照顾最弱的。”她最担心的是我,最牵挂的是我。
“忆过去是何等艰难”,这是我看到母亲的操劳后写下的诗句。在艰苦的环境中,母亲一直表现得很坚强。母亲对我说:“只要自己不倒,任何人都打不倒你,人活一个尊严。穷并不可怕,也不可悲,关键是人格,衣服穿破,别让人指破。”母亲还时常讲,“做人要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回响。”母亲还教育我们,“永远把别人对你的好刻在石头上、埋在心里,把别人对你的不好埋在沙土里,多记人家的好,不要记人家对你的不好,退一步海阔天空。”母亲还教导我们“人穷志不穷”。母亲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母亲对我们的教育刻骨铭心,影响深远。她那种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真的让人感动。
有一个街坊,我们都管她叫“大姑”,她的侄女要结婚,非得让我母亲陪着去买东西。母亲还病着呢,“大姑”说她自己不会挑选,说我母亲有审美观,会搭配衣服,穿出来的衣服与众不同。她非要拉着我母亲去,母亲就答应了。
那会儿,母亲年龄都大了,那个“大姑”比我母亲要年轻20岁,也没有扶着我母亲。上无轨电车的时候,门突然夹着我母亲了,“咣当”一声响,母亲重重地摔在了马路上,脑袋都摔破了,到医院缝了好几针。
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母亲被摔成了脑震荡,昏迷了好长时间,醒来后,恶心呕吐,在床上躺了将近两个月,身体极其虚弱。
出事后,夹住人的112路司机和车队的人上我家来,看望我母亲并问母亲有什么要求。那个年轻的司机在我家直哭,说:“我也挺困难的。”母亲没有为难他,而是原谅了他,只要了点儿必要的医疗费,连营养费都没要。
那个街坊总觉得对不住我母亲,她很惭愧,对母亲说:“您就是老好人、和事佬,谁有事求,您全答应。”
母亲絮棉袄絮得好,但是对棉絮过敏,她有美尼尔氏综合症。别人结婚,母亲说:“我就给她絮个棉袄。”母亲是絮一次,病一次,总是自己上医院输液。即便如此,还是来者不拒。母亲特别愿意帮助别人,觉得帮助别人是一种快乐。
母亲一直在为我操心。我太不让她省心了。年龄大了,我不犯什么错误了,可是我生活拮据,婚姻不顺,身体不好。母亲还要为我担惊受怕,尤其是后来我又找了个后老伴儿,他脾气暴,母亲怕他打我,其实他从来不打我,却总打我儿子。
母亲晚年是轮流在子女家生活。母亲自己有生活费,街道原来给她发几十块钱,到她死的那年已经拿到290块钱了。我的兄弟姐妹每家的生活环境好了,就每家每月给母亲100块钱,母亲轮到谁家,就将大家拿出来的生活费都给那家。
母亲自己会留个零花钱,所谓的“零花”就是贴补我。我不给母亲生活费,母亲反过来倒贴我,所以我很内疚。
母亲倒是花过我儿子的钱。儿子刚参加工作就给我母亲做了一身新衣服,买了一双新鞋。母亲去世时,身上穿着我儿子给她买的衣服。连我也没想到,儿子刚工作就给姥姥买了衣服。儿子上班时工资很低,但是他想到了他姥姥。
母亲得了白内障,失明了,看不见东西。我三个嫂子中有两个是大夫,我姐姐也是大夫,她们都比较保守,不敢让母亲冒风险做手术。因为母亲年事已高,1994年母亲80岁了,手术风险很高。母亲特别想做手术,她说:“哪怕让我看见一天,我都认了。”后来我的小哥哥特别果断,他托一个学生的家长联系同仁医院,在同仁医院为母亲做了眼睛手术,最后母亲是带着光明走的,复明5个月后,1995年母亲去世了,总算是没有让她带着遗憾走。
最让人心痛的是母亲的去世,每当想起这件事情,我的心都禁不住阵阵作痛。为什么我特别难受?我哥写了一篇“您有六个儿女,却没有一个守在您的身边”的文章,真实地表达了我们对母亲的愧疚。母亲去世时,只有我妹妹的孩子在旁边,她的身边一个儿女都没有。我们都在上班,是周五。当时只有我在家,但我当时在雍和宫附近住,也没有在母亲身边。那时,母亲生活已经不能自理了,因为摔骨折了。我母亲是5月份的生日,每年5月份轮流到一个儿女家,那次应该是从我妹妹家到我小哥那儿,母亲的包都打好了,在床底下放着,结果没想到,却再也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