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已经在饭店工作了,工作的饭店里正好要处理床,我哥说他儿子也是大小伙子了,不能再和奶奶睡一张床了,我哥给我儿子300块钱,让我儿子从单位买张床。中午,我儿子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母亲,在临出发之前,他还给我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姥姥,您等着我,我半个小时到。”
半个小时以后,儿子到我妹妹家,看到了救护车,穿白大褂的医生也来了,四周围满了人,儿子才得知姥姥没了。儿子赶紧给我打电话,打到居委会的电话上,那是20世纪90年代了,我家还没有安装电话。
儿子说:“妈,你赶紧过来吧,姥姥不好了。”
我说:“送医院了吗?”
儿子说:“别管了,您就赶紧来吧。”
我就打了一个出租车去了,在车上我就哭了,我预感到母亲可能没了,要不然儿子不会那样说,儿子的声音都颤了。
母亲死于心脏病,从发病到停止呼吸只有一分钟的时间。那时刚实行双休日、单休日交替进行,母亲的去世正赶上个双休日,儿女们连丧假都不用请。国家规定的丧假是3天,母亲是星期五去世的,星期五、星期六、星期日,正好够3天。直至母亲的去世,她都没有给任何人添过麻烦。
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母亲死的那一幕,我永远都忘不了。母亲没闭眼,她放心不下我们孤儿寡母。大哥、姐姐、妹妹围着母亲,说:“妈,您放心吧,我们一定会照顾好他们孤儿寡母,您放心地走吧。”他们用手轻轻地把母亲的眼闭上。那一幕我怎么也忘不了,我在那儿长跪不起,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痛,真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永远地走了。
安葬母亲时,起码有半条街的人自愿来送行,连停尸房的工作人员都哭着说:“没见过这么好的老人。”
母亲去世以后,我明白了两个道理:第一个,什么叫心痛;第二个,什么叫永远活在心中。母亲实在是太伟大了,为了6个儿女付出了自己的一生。3个儿媳妇、2个姑爷,我那个前夫不算,没有一个人说我母亲一个“不”字的,老太太仁义了一辈子。母亲去世的时候将近81岁,她是1914年出生的。
刘和刚唱的那首《父亲》用到我母亲身上太合适了,真的,人间的艰苦有三分,她尝了十分;人间的甘甜有十分,她却只尝了三分。我母亲没有享受好日子,没有一个快乐的晚年。
如果母亲能看到我现在过得这么好,知道我儿子后来这么出息,她也会踏实了,她也就安心了,她最希望我能过好。在我年近六十岁的时候,终于有了自己的栖身之地。搬进新房的第一天,我迫不及待想告诉母亲。但是我那时跪不下来,因为我的腿不好,我对着母亲的遗像鞠了几个躬,说:“您可以安息了,我终于有了栖身之地,您可以含笑九泉了。”
这一辈子,我最愧对的是母亲,最随的也是母亲,最敬重的还是母亲。
每每想起母亲,我都抵挡不了思念的潮水。写了许多诗词,聊以慰藉我痛苦的心灵,先附录一首,来表达我无尽的哀思。
我是一棵飘摇无助的衰草
悲
六株桃花一树开,五枝茂盛一枝衰。
孤苦无依残疾女,生来不幸多悲哀。
从我呱呱落地的那刻起,上天好像就注定了不给我生命中的春天。伴随着凄风冷雨,严寒冰霜,我曾经大声地斥责命运的不公。生活的种种压力,世人的白眼,别人的嘲弄,让我一度消沉颓废,失去对希望的追求,失去生活的勇气。但是骨子里不甘认输的倔强,让我依然为了实现心中美好的明天而奋进,不甘屈于造化的捉弄,哪怕是渺茫的一丝曙光,我都会马不停蹄地奔向光明的方向。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尘,也要留下香如故。
1959 年,邢思玮和妹妹(左)在北海
坎坷的生命历程,磨练了我幼小的心灵。刚出生,我就受到了命运的捉弄,因为生病险些丧命。在6个月大的时候,我得了一种怪病,高烧不止,腹泻不断。发高烧,烧得我满脸起大水疱,像脓包一样。大夫说:“已经不行了,别来了,准备后事吧。”我才是6个月大的婴儿,被那场大病折磨得没了人样,家人听了大夫的诊断也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就准备了一个盛装裹(死人衣服)的小匣子,作了最坏的打算。
但是,家人并没有放弃对我的治疗,怀揣着一丝希望,四处求医。也许是被他们的挚情所打动,也许是我命不该绝,就在大家几乎绝望的时候,转机出现了。有一位特别出名的老中医——赵炳南,他不仅医术高超,而且还和我的祖辈有交情。我家里人找到他说:“您给看看,死马当活马医吧,医好了,我们感谢您;医不好,我们也没有什么怨言。”赵老先生就开了一个药方子,说:“三副药,吃完了如果见好,找我;如果不见好,我也无能为力了。”真是神奇,本来是奄奄一息的人,一副药下去,我就精神了许多。听母亲讲,我竟然睁开眼睛,拿着为我买的小鞋玩儿,病见好了。更意想不到的是,三副药吃完后,我痊愈了。
命是保住了,家人在欣喜之余发现我的相貌和之前迥然不同。毫不夸张地讲,刚出生的我真是一个美人坯子,我遗传了母亲的漂亮外貌,大眼睛、双眼皮、卷花头,皮肤白白嫩嫩,惹得大家都叫我“小洋娃娃”。但是因为6个月大时的那场病,我“脱胎换骨”成了一个骷髅人,干干瘪瘪,瘦得屁股三个尖,成了一个“笤帚疙瘩”(“扫帚”的意思),谁抱着都硌手。
虽然病好了,没有了性命之忧,但是改变的不仅仅是相貌,还有我的身体。就是从那时起,我的两条腿落下了病根,畸形异常,表现出典型的佝偻病症状,原因就是缺钙。如果现在哪个孩子缺钙,可以多渠道的及时得到补充,但是我小的时候却没有这样的条件。母亲听说,吃鸡蛋皮可以补钙,她就把鸡蛋皮擀碎了,和白菜混在一起,再搁点儿肉,包成饺子让我吃。这样的饺子,一口咬下去就嘎吱嘎吱响,味道怪怪的,但是为了补钙(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没办法,我只能咽下去。
也许和生病有关系吧,我总觉得自己智力不好,理科一直偏差。我的兄弟姐妹都聪明伶俐,成绩优秀,只有我总补考理科的课程。但是,我学起文科课程来,轻松愉快,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取得很高的分数。从小,我就偏爱文学,上学时写的作文都是全优,几乎篇篇是范文,被粘贴到班上的“学习栏”里展览。出口成章,下笔成文,是个“酸秀才”、“黑笔杆”。
因为腿脚不灵便,我迟迟学不会走路,就只能长时间地待在床上。记忆里,我是床上拉,床上尿。小时候,我还得过一种很严重的病——膀胱结石,每次疼痛来袭时,我豆大的汗珠“叭叭”往下落,呻吟嚎叫,而且疼痛不断加剧,逐渐蔓延开来,痛得我瘫倒在地,满地打滚,真是痛不欲生!
后来我又得过大脑炎、肝炎、麻疹、百日咳……反正是能得的病,我一个不落全得了。
四五岁时,家人给我一个小板凳,我就坐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我家对面是中央首长住的地方,朱红大门,插着红旗,门口都有警卫员把守着。原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张澜就住在那里,他是个白胡子老爷爷,特别慈祥。每次遛弯路过我家门口,他都摸着我的头,“还不会走路呢?有什么困难?”老人家挺同情我的,也知道我母亲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