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比别人下的工夫深呢?因为我父亲练叉在北京是出了名的,所以他就逼着我们要好好练,得比别人练得好才行。于是我就开始在这个院里练,我们天天练,从天亮一直练到吃晚饭。练完了就弄一桶水,往地上一泼。
一放学,我们就往家跑,跑回来就练。过去的孩子都顾家,家里有点活,大家都爱干,不像现在的孩子。不过,我们小时候也没什么好玩的,都是在外边瞎玩,如果到点还没回到家里,家里着急了,回来准挨一顿揍。
小时候家庭条件不好,其实这也有一定的好处。那样就得逼着自己学东西,长本事。那会儿我父亲都五十来岁了,他总说:“要练得好就练,练不好你就别学。不要耽误时间,这样还不如去上学,学点文化。”
在那院子里有很多人练功,我姑姑家的男孩子练,我们也练。在有些方面他们比我们强,可是“练叉”是我们的强项。
最早我们是这样做的:竿子上头拿胶鞋底子或轮胎包起来,拿在手上转。我们都管它叫竿子,我们得先磨竿子,这是基本功。这么练,一是没声音、不吵人;二是打到身上也不疼、不破。
因为练得不够好,我们很怕人家看笑话。可院子里头没有地方,就门口有点地方,所以就在门口那练。一开始还不敢在那练,因为过路的人多,他们会看。如果练好了人家也不说什么;要练得不好,被人家笑话,自己还会觉得很难为情。院里没地方,门口又不好意思,那就只好晚上练。可那会儿晚上的照明条件也很差,楼边上的路灯很暗,我们就在这昏暗的路灯底下练。
练到一定时间了,失败几率就小了,不过仅限于我们自己练的时候。旁边有人看的时候,失败的次数就多。而且练这个叉不像练别的:练别的是有个老师拿个棍子站在旁边,练不好要打手、打腿。而练叉用不着老师动手,一不留神,自己就把自己打了。
老话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冬天穿着衣服是不能练的,一年四季凡是练的时候都要把衣服脱掉,露着胳膊,抹一点蜂蜡。蜂蜡能防滑,太滑了就控制不住了。抹上蜂蜡后,竿子在身上的滑动能慢一些。等一年两年下来,技术就好一些了。当时在钟楼弯这地方一块练的人很多,因为那市场上的人看着这个挺有意思的,有的也就跟着一起学了。
练习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要先练一个动作,先把它练熟了才能练下一个动作。这个过程或长或短,得看自己的工夫,还得看师父的教法。我父亲年岁大了,他觉得学东西不能贪多贪快,所以他的教法比较保守,我得把基本功练好才行。
最先学的是“筛糠”。这个动作就和拿筛子筛米一样,手得端着筛子上下左右地摇动。“练叉”也是这个动作,从右手转到左手再回到右手,整个就是叉在人的头上转体三百六十度,然后再落到右胳膊上,这是头一个动作,叫“筛糠”。筛糠用力不大,不过用力要巧,要准,所以就先学的“筛糠”,每天背着太阳就练这个动作。
“筛糠”练熟了以后,就可以学第二个动作了。第二个动作叫做“搅尾”,就是拿手来翻,叉从右手背往下走,等走到手指头上,一翻手到了手心再往回走。这样的话,叉的头先冲左边,然后翻过来冲右边,等于是手背、手心地反复走。这是练习手能够掌握叉的平衡,叉在身上是叉头冲左,叉头冲右,反反复复。
第三个动作是“插背剑”。就是叉头朝着左手,在左手上转一百八十度,再滚到右胳膊上来,这就比较难了。我们练这个就是练磨功,掌握它,熟练它,另外姿势还得好看。北京人讲“把式把式,全凭架式”,人练的是手法、眼法、身法、步法,练出的东西叫做精气神,没有精气神,窝窝囊囊练出来的可不好看。
苦练基本功
所谓“插背剑”,有剑就得有鞘。剑鞘都在身上背着,把叉往下一插等于插进去。可是那叉不真的插到剑鞘里头,从右边又出来了。这个动作很多人理解不了,教的人也不明白,手往后插它应该直接掉到地上去,怎么会拐过来到了右胳膊上呢?很多人练这个的时候心里总害怕,老用手去抓它。其实不用抓,它到了左胳膊上从脖子那走就到右胳膊上来了。这个节目高就高在,想当初研究这个动作的人对力学很有研究。因为不管怎么练,必须要抓住叉的重心,不掌握好的话叉就不听话。
这三个动作,仅仅把它练会,知道在身上怎么转,有十天就可以做到。可是真正练熟了,叉能听自己的话,不下长时间的苦功不行。想要得心应手至少要练上三年。
练完叉就开始学习“顶缸”,我现在有个在景德镇做的缸,挺沉的,由白坯制成。不过练这个不比练举重差,举重是举一下就行了,而练“顶缸”就跟打乒乓球似的,这拍用三两力气,那拍用半斤力气,再拍又用五斤力气,然后把它拉开了。“顶缸”是有技巧的。
我那时候早、中、晚都要练功,一天最少三遍。练得确实是很辛苦,我自己又格外下苦功,甚至有些过力了。我现在的胳膊都是弯的,就是练瓷缸练的。一个瓷缸将近30斤,我每天早晨得扔几百下,扔完以后,胳膊都快举不起来了。茧子就别提了,早就长了厚厚一层。
细说起来,我们演杂技的,是各有各的辛苦。拿我大妹妹骑独轮车来说,踢一遍碗,十下,四个盘子,四个碗,一个缸子,一个勺。这是完整的一遍,她做一遍可以一个都不掉。台上是风光了,可是台下练的时候,是上午十遍,中午十遍,下午十遍,一共踢三百下。她也演了快一辈子,有的时候几个月不掉一次;遇上不顺的时候,它就老掉。我发现,特别紧张或者特别放松它都容易掉,这个东西说不准。
虽然最初练功的时候,练的只是本功,但在道具方面,我们属于接触得早的,因为我们没有把倒立当主要节目。人家一般觉得会个倒立就成了,可是我们觉得人得有一些特长,没有特长不受欢迎。
那时候我的基础好,而且我做事很稳,一步一个脚印。这要感谢我父亲,他一看见我练习有难度的动作,就责备我:“谁叫你练这些的?你先把前头的练好了。”父亲认为,得把基础打好了,才能进行下一步。
我们练的时候都是蹲裆骑马式的,讲究的是看见右手就不能看见左手。要是左手在练,右手就得要叉腰,或者干脆背上。老北京人练就是讲究规矩,讲究一个架势。现在就不一样了,我碰到很多年轻人练功都有点毛病。比如南城有一个,是北京杂技团的一个人,他练就有一个努嘴的毛病。练叉的时候,左手一练,嘴就往左边努,而且这习惯还改不了。好玩的是不仅练叉是这样,昌平有一个人拉手风琴、拉二胡,拉得好着呢,闭着眼睛一听绝对是专业水平,可他一拉二胡他的嘴就跟着二胡走了,就这毛病,真可惜。
我到了江西的时候,有个练叉的叫李连喜演员刚走。这个人是湖北武汉杂技团的。后来那团里的人跟我说:“您练练吧。”我一练,大家都说:“您练得真好。第一个您的道具好,第二个您形象好。你不像他,他的表情太用力太狰狞了,叫人家不敢看。”有的人练坛子也是,被砸疼了,就想把头歪一点,习惯了以后改就改不过来了,还认为自己歪着是对的。
我们练功都是以腰腿为主,从小就要拉筋。我们在江苏的时候,有个女演员很不错,她是单臂顶。看着表,双臂顶练多长时间,单臂顶练多长时间,她脑子里头计划得特好。那个女演员的父亲曾是广东省委书记,后来被枪毙了,他们家里没有大人,就把她送到杂技团里头来当学员。男的不讲究腰,女的讲究腰的灵活性。倒立就是得身材好,练体操的都是身材好的。还得练腿,练什么都用腿,张飞蹁马(蹁,即摆腿),苏秦背剑……很多动作都是需要练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