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里头好翻跟头,武术里头好用腿,杂技里的好倒立,所以我们小的时候,都要练腿、练腰,刚开始肯定是很疼的。慢慢地抻,把筋拉开。有的人筋骨先天软,那就容易点,有的人先天就硬,那就要遭点罪了。女孩子一长大了腰就变硬,得甩开,上腰下腰都得练。要是这个不懂,硬掰的话,能把腰掰折了。我是比较硬的,我练什么都硬。
我们练习坛子,我父亲说我比他练得好看。因为顶坛子的没有太大的个子的,有一个姓周的朋友,也是顶坛子的。他比我小十二岁,他个子矮,顶坛子就好看。大个子顶反而不好。
小时候练功是父亲亲自教,但关键的地方还要靠自己去摸索。干我们这行的,有它独特的一方面,要不怎么人家都说“愿送你十吊钱,不送你一句言”呢。如果没人教,也许要花三个月六个月才能懂,但人家要是点拨一下,可能花一天两天就明白了。有时候这一句话能让人茅塞顿开,所以人家不会一开始就说,等你走到死胡同的时候再说。
我父亲对别人挺开明,这是我从小的感觉。因为我叔叔结婚早,所以他家的孩子比我们都大。我叔叔的孩子到北京来做临时工的时候,头一个星期就买了一个口琴。我父亲的态度就是:“你买也可以,吹也可以。”可是我叔叔的孩子是三分钟的热气,学什么也坚持不下来。
对别人开明,对我们可不一样。父亲对待我们都很严格,看不惯我们无所事事的样子。比如说哪天我们闲了,父亲就说:“这两天你们怎么没有事做?丰台那有活儿干,你们去吧。到办事处登个记做临时工。”所以我就去登记,去了以后人家问:“你会烧锅炉吗?”我说我不会。“你不会烧锅炉,你会瓦工吗?”“瓦工我会。”办公人员就给我开一个条,让我到宣武门去登记。工资是一块三毛钱一天,其他什么也没有,还得买三块五的汽车月票,从平安里坐31路汽车到清华大学旁边。干够十五天给报月票,干不够十五天月票自负。我干了九天,不想干了,因为瓦工太累,得从大清早干到晚上。从那起我就干杂技团,有时一天演一回,有时候演两回。
兄妹齐练功
我们小的时候,兄妹三个每天都练功。也有外人追着我们练,我们有时候也追人家去,我们通常在北边练。一天早晨,有人大老远来看我们,我们问他:“您从哪儿来?”“在大兴听说您这有人练,来看看。”就这样,互教互学。
兄妹三个在一起练功,因为都是孩子,有时候也有矛盾。我们经常打赌玩,我说我今天先练下来,我要练不下来我就不吃饭。为什么呢?分开练的话,观众不知道毛病在谁身上,但如果对练就很容易看出问题了,如果我们配合不默契的话,差0.1秒就撞上了。
我们兄妹仨一开始的时候都是各练各的,到最后合一下。合一下就是说俩人对踢,杂技就得每天演,不演都得要练。不可能说光练一个动作,还要捎带把别的动作带出来。比方说“抱月”,每天都得抱一抱,右手抱三分钟,左手得抱五分钟。
我和妹妹们比我哥走的弯路多,我哥他就练钻圈。他的体型没变,身材瘦小,只练钻圈不走弯路。我们去练钻圈,一开始钻还可以,慢慢长大了,再钻圈就不行了。这样只好又出主意,说咱们练车子吧,又把车子买来练车子。
练车子得要有场地,找个篮球场,天不亮就去练。那个场地不方便,每天修车也不方便。人家正常是用两条腿两只手骑车,我们要用一只手或者不用手,侧着骑,倒着骑,练习的时候车就容易倒,经常出现车条断了、轮胎爆了的情况,天天练天天修,所以后来就不学这个了。
车子也不练了,那就开始顶坛子。油盐店卖臭豆腐的坛子,四毛钱一个。买回来把里头刷干净了,开始练顶坛子。坛子不好顶,因为它是粗陶,上头净是粗糙的沙子粒,头挫一会儿就流血了。练叉可以右手、左手轮换着练,练坛子就只能用头顶,不可能练着练着歪到旁边去。练的时候在地上铺好多锯末,坛子掉在地下不容易碎。有一次因为天冷,坛子掉下来滚远了,碰到硬地面哗啦一声碎了,我们心疼也没办法,只能再花四毛钱买一个。就这样练,可一年下来自己觉得没有什么长进。现在看来主要是这个道具不科学、不正规。这坛子本身就重,一般的在八九斤,十来斤的太重了。练功专用的坛子是找师傅帮着做的,做的比买的更合适练功。如果是买的,很难买到那种缸上带喜字的兰花瓷的,就算好不容易买到一个,打掉了也不好找。
有一次我看中国杂技团表演,坛子掉了但是没碎,才知道他们练的都是金属的,不是瓷的。那个金属坛子刷上漆经过处理以后,看起来就跟陶的一样。后来我也做了一个铁的,做得还可以,挺像的。换了铁坛子之后才把顶坛子这功夫练出来,不然要练出来不知道得走多少弯路。后来我平常练的时候用铜的或铁的,表演的时候用瓷的。而现在表演顶坛子的不是瓷的了,他们的坛子是用玻璃钢做的。我侄子给我买了一个,上头重,底下轻,不好用。我还对我侄子说:“你不要指望着我了,我这么大岁数了能练几下算几下,只有退步没有进步了。”
再说我妹妹练独轮车,这个在院子里就能练得开。从暑假开始练,练到来年差不多就能演出了。后来就是一主一次,练叉是主要的,练高车踢碗是次要的,这样会两种技艺找工作比较好找一些。如果说只会一个节目,万一杂技团有这个节目,就不好找工作了。
我们当时也年轻,我是练叉、练坛子,附带着还演个口技。我这大妹妹就练叉、高车,这样到哪儿找工作都比较好找。因为演叉这个节目,本身就是男演员多,何况他还可以演高车踢碗。高车踢碗这个节目,是1959年的时候从南京杂技团传过来的,是团长的徒弟创新出来的节目。
总结起来,练杂技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如果到台上,温度恰好不冷不热,效果就不错。如果特别热,容易出汗,有时候就不见得演得那么完美。有可能在台下练十次一百次都不掉,上台就掉了,这就砸场子了。
那时候有种表演形式叫做“走会”,实际上就跟农村的社火一样,就是逢年过节在马路上演。我们在前头耍叉,后头还有五虎棍,五虎少林。他们耍刀、耍枪、耍三节棍、耍狮子、走高跷、扭秧歌、跑旱船……什么都有。像抗美援朝的时候走会,我们就从地安门开始走,经过景山西街一直走到文化宫,大家就在马路上表演,整个交通就阻断了。不过这样的表演在抗美援朝、公私合营的时候可以,往后就不行了。因为后来人多、车多,会阻断交通,得经过市委批,一般很难批,也很麻烦,所以就算了。
我们练是私人练,后来准备加入团体。庙会到1956年以后就取消了,都改成了市场。改成市场以后客人也少了,庙会就散了,大家都想加入团体。为什么呢?因为杂技团是给发工资的,比如总政杂技团、中国杂技团、北京杂技团,后来各个部又成立杂技团,大家都想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都想干个正式的工作,拿工资。
我哥哥就到了地质部杂技团。那是1961年,粮食紧张时期刚过。周总理说:“百花齐放不能光在北京,就得把北京这些团体移到外地去。”像乌鲁木齐的杂技团、兰州的杂技团,遵义的、贵阳的、昆明的杂技团都是北京去的人组织的。后来我哥哥他们地质部的团,就是在黑龙江大庆那。他们比较困难,因为我们演杂技都是露天演出,东北的冬天又长,到真正冷的时候,风大、雪大,就没有客人了。我哥在那待了一年多,就去了江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