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被批斗了几次,对那些人而言也没什么油水,我刚当了七个月的副主任,说是“走资派”又不够,七个月能走资本主义道路吗?那也太容易了。后来他们就说:“你们是反动路线,执行刘少奇的反动路线。”可是什么叫“反动”?什么叫“路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反正就挨斗吧。后来毛主席说了:“路线错误改了就好嘛。”
这怎么办呢?再用什么借口来处理我呢?于是他们又说我是修正主义苗子,因为在党委书记的本里,写着我是副院长的候选人,又是从苏联留学回来的,那就说我是修正主义,就这样,我成了修正主义的苗子,这“苗子”究竟算多大的反革命,我也不知道,就这样给我扣上了“苗子”的帽子。
那时还让我管生产,管了没几天,就让我向红色造反委员会汇报,于是我就把这个任务、那个任务,当时还有柬埔寨的工程项目,都如实汇报上去。结果他们接着就批判我:“你根本就不突出政治,连毛主席语录都不念,不讲政治,光讲生产,不要管生产了,回去画图去吧!”就这样打发我回去画图了,可是没过两天,他们又说:“你去劳动吧!”于是我就到了“牛棚”。到了“牛棚”一看,我们支部书记,还有那个副主任都在,在那干什么呢?就是捡铁钉子。那时什么工作都停了,工人不干活了,也没人管。他们对我们这些干部都挺客气的,没过几天,工人说:“没活儿了,你们回去吧。”我们说:“是他们叫我们来的。”
工人说:“反正这儿是没活儿了。”我们回来以后,向“红色造反委员会”汇报说:“那边没活儿了,让我们回来”。他们说:“那好,那你们就坐那吧。”
这个时候,设计院已经分成两派(一派是“保皇派”——保领导的一派;一派是“造反派”——反对领导的一派)对着闹了。他们这么一闹倒好,搞得我们这些中层干部都被安排到一个行政处的办公室里,当时也没什么事,没人管我们了,我们就出去看看大字报,聊聊天,悠闲得很。可没过几天,上面说要正确对待干部,红色造反委员会的一个人对我说:“要解放你,你写份检讨。”于是我就写了一份。之后他们就把我叫去提问。
“文革”开始
第一个问题:“你对我们画的漫画,有什么看法?”漫画是怎么画的呢?画的是我们党委书记是一个马戏班的班主,我们不是猴子就是狗,耍猴子抓狗。我对这个漫画很反感,我说:“这个漫画要是反右派的话,肯定抓你是右派。”这下可坏了,他们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态度!”第二个问题:“你对我们控诉会是怎么个看法?”我说:“你们这是地主婆控诉共产党,这不是要翻天吗?”然后又问我:“你们对我们红色造反委员会的大方向是什么看法?”我说:“这个我不知道,我闭门思过了,你们干了些什么,我不知道。”
听了我的回答他们气就不打一处来,干脆就让我“滚蛋”了。
但等到了第二天,他们又找我谈话,因为当时两派互斗,双方都在争干部,都要争取让我们站到他们那边。他们就对我说:“你检讨得都不错,但屁股没坐过来。”我说:“那就慢慢坐吧。”看到我这么“不识抬举”,他们就让我“靠边站”了。这期间斗了我一次,是给家属委员会看的。当时怎么斗干部呢,就是让我站在高板凳上,挨斗,站了3个小时,不过自此以后他们就没再惹我。
就这样“靠边站”了两年,什么工作也没干。后来军管会来了,让我帮助整理一些资料。然后军管会就要解放干部,那时党委书记已经解放了,接着要解放中层干部。军管会派代表来到我家找我谈话。
他说:“老由,你写个检讨,我们要解放你,让你站出来,继续抓革命、促生产。”
我说:“写检讨没问题,一开始就检讨了,重写都行。”
我还说:“我不用解放了,1945年日本人从大连被赶跑以后,我就解放了,我比你们解放得还早呢,我不用再解放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去设计可以,我不当这个主任了。”
这一下,军代表不高兴了,气呼呼地走了。
第二天,革委会主任(1964年的军队转业干部,在我院当党委书记,1966年被打倒了,现又解放了,做了革委会主任)来找我。他问我:“老由,你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说:“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站出来呀?”“我不想干了,我原来就不想干。我干不了,干了半天,两年靠边,我还是搞我的设计吧。”“你不想干了,我还不想干呢,那这些谁来干呢?”我一看是躲不过去了,只能答应下来,于是我就“解放”了。
“解放”以后,我就开始抓革命、促生产,和同志们一起在北京火车站对面建了一个比较大的邮局,还建了北京火车站旁边的行包房。
艰苦条件下建造第二汽车制造厂
刚搞完这些工作,又来了调动,通知我去湖北十堰的第二汽车制造厂(简称“二汽”)搞设计并担任副队长。当时,一个正队长、两个副队长,还有一个支部书记,一共108个人去建设二汽。院里的其他人大部分去了干校。然后我们全部人员去了长春的第一汽车制造厂(简称“一汽”),进行参观调研,在一汽当了一段时间的工人,亲自体会生产汽车的过程。之后我们到达湖北十堰,开始二汽的设计。
当时在二汽有三家土建设计院搞设计,一家是中南设计院,搞五十多万平方米;我们院做二十四万平方米工业建筑,还有二十多万平方米民用建筑;另外一家是北京市设计院。
我们去二汽搞设计的这支队伍,可称为是“一百单八将”。正队长一直没有上任,我就一直代正队长。大队分了五个小分队,有传动轴分队、车桥分队、锻造分队、铸造分队,还有一个直属民用小分队。这五个队之间都不挨着,从一个队到另一个队,间隔了二十多里地,都在大山沟里。传动轴分队在刘家沟、锻造分队在李家坪、铸造分队在白浪,我们整个这个大队就在武当山下东侧,老营镇的西边(老营就是武当山镇,是张献忠与李自成会面的地方,有一部电影《双雄会》讲的就是这个地方)。这里有一条老白公路,从湖北通到四川,是抗日战争时期李宗仁撤退时所修。这条公路是土路,非常狭窄,两辆车都错不过去,错车时,就要一辆车先退到稍宽的地方,待一辆车过去后,另一辆车再走。我们就是在这样相对封闭的一个大山沟里工作,那里比较隐蔽,符合当时出于国防战略安全的考虑。
当时的生活条件非常艰苦。当地人有四种病:黄水疮(不长头发)、烂眼睛(在屋子里生火,没有烟囱,满屋子都是烟,长时间就把眼睛熏烂了)、大脖子病和花柳病。
我们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住下了。理发都是自己理,怕传上黄水疮。住的都是芦席棚子,谁睡觉打呼噜,隔壁屋子里的人都能听得很清楚。芦席棚子漏雨,所以蚊帐上都要再加上一层塑料布,就是为了下雨的时候挡住雨水不落在床上。而且老鼠横行,一到晚上,老鼠就能跳上蚊帐,落到我们头上,由于蚊帐都要掖在褥子底下,老鼠就会被蚊帐再弹回去,那种情景真是又吓人又好笑。那里的冬天很冷,我生在东北大连,儿时都从来没有生过冻疮,在这里却生了冻疮,手、脚、耳朵都冻坏了。晚上睡觉时,盖上被子,再把羊皮大衣盖在身上,也要一个小时才能暖和过来,但是刚一热乎又要出去上厕所,等回来,被窝又凉了,只得重新暖和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