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俄国人并没能长期占有这座年轻的城市。1904年,日、俄间的长期矛盾终于爆发,两国在辽东的土地上展开了一年多的战争。这场战争让东北人民深陷痛苦,数十万民众家破人亡,惨绝人寰,东北大地生灵涂炭。然而战争的结束却并没有减轻人民的苦难。俄国在这次战争中失败而还,将旅顺口、大连湾及其附近领地领水之租借权以及有关的其他特权,均移让与日本政府。至此,大连又如同玩物一般,落在了日本侵略者的手中,经历了四十年的统治,直至1945年,苏联红军出兵解放了大连。
可以说时至今日,大连其实是饱受了苦难,尤其是日寇的殖民统治带给大连无以复加的屈辱。而我正是出生、成长于那样的年代,体味了更多的辛酸,更能明白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
我的家族
我在东北的老家是位于旅顺和大连之间的黄泥川,以前我的爷爷就在这里的农村种地。爷爷没有文化,他活着的时候我还很小,但是他去世的时候我却能记得。我没有见过奶奶。 爷爷有三个儿子,我的父亲是老三。以前大伯父和二伯父在黄泥川和爷爷一起种地。日俄战争时,日本占领了旅顺,大连的农村经济都崩溃了,于是大伯父和二伯父就到了俄国的海参崴去做洗衣工,而父亲则跟着我的姑父学起了木匠。“十月革命”时,两位伯父从海参崴回到了农村。二伯父当时得了关节炎,那时也不会治,听说用蒸汽蒸能治好,结果也没有疗效,后来就去世了。我并没有见过二伯父。父亲还有两个姐妹,就是我的大姑和二姑,她们都生活在农村,我跟她们的接触很少。
父亲跟姑父学了木工手艺之后,做起了木匠。日俄战争后,日本占领大连,为了进行建设而大兴土木,父亲就在大连做木匠活。一年以后,他当了小包工头,后来成了一个小的承包商,开了间公司,叫“万生成”。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父亲叫由万治,我的小名叫德生,我哥哥的小名叫德成,从这三个名字中各取一个字,就成了这个名字。
别看父亲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但是他却非常聪明。在建筑行业木工的技术性很强,放线、放样之类的技术活父亲都会。虽然目不识丁,他却能把盖房子的图纸画出来,当然盖的房子是最简单的,就是把农村的三间房子摞起来,前后连起来,变成二层小楼。他不会计算,所以不能盖高的楼,顶多就是两三层。但是他可以预算出盖这个房子要用多少砖、多少水泥、多少钢筋,这些他拍脑袋就能算出来。我们那条街上的房子有70%~80%都是父亲盖的。当时我对父亲的工作不以为然,觉得不念书也能盖房子,没什么前途。可是冥冥中似乎是天意,最终,我竟然也进入了建筑行业,盖房子成了伴随我大半生的事业。
1945年日本投降,父亲把他的家产全部上交后,就到大连工学院的基建处当工程师去了。他六十多岁的时候因为脑溢血去世,那时候我正好在苏联,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父亲很能干,也非常善良,从来没有打过我,而且乐于助人。虽然父亲没有文化,但是他有一个原则,不管是我们还是他的子侄,甚至是没什么血缘关系的人,只要能念书,他就全供。那时时常有一些陌生人住在我们家,只要他们想念书,父亲就肯接济。有时候我哥哥的朋友到我们家,父亲就养活他,供他念书,一直如此。父亲认为这一生没有念书是他最大的遗憾,所以让我们念书成为他很大的心愿和目标。虽然他没有办法自己教我们,但是希望我们自己能够认真去学习。
父亲一生就是如此,所以我姐姐现在还说,我们能有今天,是因为父亲做善事的结果,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在家庭里,无论是做人方面还是教育方面,父亲给我的印象都格外深刻。
我的母亲叫李新惠。她原来没有名字,一直到解放以后,才改叫李新惠,过去都叫由李氏。那时母亲还是缠足小脚。姥姥以前靠乞讨为生,有五个女儿,好像没有儿子,姥姥就靠这五个女儿养活。我没有见过姥爷,对他一点概念都没有。我对二姨、四姨、五姨还有一点印象,脑子里有个模糊的样子,但是从没见过大姨。我母亲在家中排行第三。
我们这一代兄弟七个,大伯父有两个儿子,二伯父有三个儿子,父亲有两个儿子,我最小,排行老七。一共七个姊妹,大伯父有三个女儿,二伯父没有女儿,父亲有四个女儿,七个女孩中我妹妹由淑贤是最小的一个,她现在在北京水利局设计院工作。
因为原来家里比较穷,我们兄弟七人中念书的本来就不多,一直念到大学的只有我和我哥哥两个人。哥哥考入了东北工学院建筑系,1955年毕业,之后在冶金部设计院工作,后来回到大连。其他的孩子有的念商业学校,有的可能就没有念什么书了。姊妹里面念大学的也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二姐,她公费留学到日本,是学医药的,后来在鞍山劳动卫生研究所工作,育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九七几年时因肝炎去世了,那时我刚从斯里兰卡回来。再一个念大学的就是我妹妹由淑贤,她在大连工学院学水利。现在在北京的有我三姐由淑韡(读wěi)和她的女儿,还有我的妹妹由淑贤。我妹夫是友谊医院的内科消化科主任,现在退休了,我们两个是中学同学。
出身在日本殖民地社会
1932年9月我出生在大连,那时“九一八”事变已经过去了快一年,日军已经开始全线侵入东北。在此之前,大连已经处于日本殖民统治二十多年,当时属于关东州,不属于伪满洲国,大概有60万人口,其中日本人就有10万。那时我家住在西岗区,那里是中国人的居住区,在西岗子蓬莱街上有我们家自己的一栋小房子,楼上楼下各有三间房,中间有个走廊,后面也是这样,楼下、楼上各三间,还有个小院。那时的房子没有间距,一家挨着一家。当时我们家的条件在大连算是中等,还不错,不过到最后连吃饭都困难了。
由于生来的环境就是日本殖民地社会,我从小就受到日本人的欺压与凌辱,所以,一些记忆非常深刻,而且从骨子里对日本人特别反感。我稍微懂事点儿以后,印象最深的就是坐车。当时大连的公共汽车分两种:黄色的公共汽车和红色的公共汽车。黄色的当时称为“慢电”,就是巴士车,是日本人坐的;红色的叫“劳工车”,是中国人坐的。中国人要排队,如果排错了,站到了日本人那里,日本人拽出来就打,非常可恨。
抗战时期,中国人的生活很困难,可日本人的日子倒是挺好。吃饭的时候,日本人就拿着饭盒,盛着米饭,里面放着日本产的红色的酸杏子,就像日本国旗的颜色一样,而中国人就只能吃窝头。有窝头吃已经算不错的了,当时日本人甚至让我们吃橡子面,橡子就是柞树的果实,有点儿像榛子,但是它是软的,人吃了这种面会便秘的。两种待遇对比非常明显。对中国人极低的待遇一直延续到日本投降前夕。记得1945年春节的时候,殖民政府给每个人发一钱肉,那时计量单位是十六进制,十六钱是一两,我们全家不到十口人,大过年的连一两猪肉都吃不到,生活窘迫到了如此地步。
小学生活
日本在侵占东北时,就开始实行一些殖民的奴化教育,这也是当时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对中国实施大陆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当时实行的教育也是天皇的教育敕语,其实就是想通过宣扬日本的思想文化,培养日本精神,然后从思想上去麻痹、奴化东北人民,瓦解我们的民族意识,泯灭我们的抗争精神,最终实现同化,使我们成为效忠日本天皇、服从日本殖民统治的“顺民”。因此在大连解放以前,我就一直接受着这样的奴化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