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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烟雨任平生--一位黄埔老人的回忆录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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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场对囚犯有很多层管理。小组有小组长,小队有大组长,中队有积极分子委员会主任。这些人代替干部管理囚犯被称为干部的拐棍,有情况向干部报告。

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大组长或统计(积极分子委员会主任),但有一年我看到刑满就业人员的小孩和干部的小孩在一块玩,我和别人说:“就业职工的小孩和干部的小孩就是不一样”,结果就有人向干部打了汇报。因为我平时劳动好,表现不错,所以仅在中队开了一晚上会,受到了批判,其间有人想过来对我动手脚,也被队长制止了。在监狱里总共待了20年,我只被批判了一次。

田间管理

值得回忆的还有每年的田间管理,田间管理说起来比较轻松。在海浩门农场的庄稼,不管是青稞还是油菜,垅距都比较窄,所以锄头小而轻,不像内地的大锄板那么沉。即便是这样,实际用起来还是比较累的。因为干起活来,大家都想表现出极积性,你追我赶,互相攀比,所以一天下来,千米长的地身(指田地的宽度,大约有一个人平躺之宽,约两米)几乎要跑来回。

青海开荒

光追求数量,有时就忽略了质量,锄过的地杂草还很多,队长虽然多次提出了批评,但改进还是不大,而盲目追求数量,也就成了田间管理的痼疾。

田间管理的时间,多在五六月间,青海门源县地区的气候多变,本来红日当空万里无云,大家正在脱衣准备大干的时候,突然间天空一片乌云,或是大雨或飘雪花,刚才还大汗淋漓,顷刻之间就冻得人瑟瑟发抖,人们只好赶快穿上棉衣。可等到雨过天晴,就又是烈日当空,炽热难耐。

撒灰

在农场劳动的生产中值得追忆的事情,还有春耕前的撒灰,也就是把去年冬天积的肥撒开,再用拖拉机去播种。撒灰的活比较脏也比较累,撒起灰来尘土飞扬、黄沙滚滚,好像沙漠中沙尘暴一样。如果能撒到最前面或落到最后面,灰尘就会少一点,在中间的人就得面对着前后四面八方的灰。

撒灰场面很大,非常壮观。撒灰虽然脏累,但耗时比起收割、田间管理、肥积来,要短得多,否则人们也是难以承受的。每天收工回来的时候,虽然大家戴着口罩,但鼻孔里仍然全是灰。劳动的时候,下边扎着裤腿,回来洗澡时就会发现大腿里也全是灰。一年四季之中干的所有活,要数撒灰最脏。

饥饿

党中央对劳改的生活标准有明文规定,不能低于当地群众的生活标准,但从1959年开始就变了,每个月只供应主食26斤粗粮。劳动强度那么大,那么少的粮食根本无法满足身体的需要,所以大家都常处于半饥饿状态。在浚县马庄农场时,我都去地理摘生绿豆吃,甚至还在喂猪的红薯秧里捡剩下来的小红薯蒂来充饥。

这种状况在我到达青海浩门农场之后大为改观。伙食是吃青稞面(即黑面包),不限量,去的人都很高兴,因为总算能填饱肚子了。但好景不长,1960年由浮夸风造成的问题又来了,我们生活上吃不饱,还要到九分场去开荒(当时我被抽调到九分场)。吃的粮食连26斤粮食都没有,我们多半是挖山边的草皮煮一煮,就是饭了。

这样的一群饥民,自然不可能有好的结果。大家的工效十分低下,我也生了病。有的人渐渐支撑不住就倒下去,永远长眠于祁连山下。

有一天,我和另一名病号在住地休息。他是广东人,个子很大,平时很老实,我们两个人都躺着,他突然轻轻对我说:“我不行了。”我心里难受,想救他一命,可我根本无力送他卫生室,只好对他说:“等着吧,等收工回来,他们就能送你到卫生室了。”结果等大伙回来把他送到卫生室,他已经死了。他很年轻,没有任何疾病,但就是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在我的眼前这么被活活地饿死了。

因为吃饭问题,我还受到过一次带手铐的处分。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我们几个人没有午饭吃,我当时就说:“难道我们连吃饭的权力也没有了吗?”

这一句话可闯下大祸,晚上大队集合开大会,大队长宣布我的罪名,煽动犯人企图暴动,立即给我带上了手铐。我想这是杀一儆百,以镇压大家的不满情绪。回到队里,我队的队长给我摘掉了手铐,他也知道我是饿的发慌了才说出了气愤的话,并没有暴动的企图。

后来,大家在九分场呆不下下去了,各队的人都要回原来住地。政府也不怕犯人跑,中队小队都没有集合,叫大家自己随便回去。我和一位姓杨的人,一起沿着山边小路,慢慢往回走。没走几里路,我们就把午饭吃掉了。

其实所谓的午饭也只能吃个半饱,更何况我们还背着行李。走了不到一半路程的时候,我们就已经饥肠辘辘。姓杨的兄弟说歇一歇,他把预先炒好的油菜籽给我了两把。这是雪中送炭的情谊,令我十分感动。吃完了油菜籽,我俩一步一步往前挪,直到天黑才回到队里。三四十里的路程,我们走了一天,可以想象当时行进的速度多么缓慢。

由于饥饿,我开始浮肿,肿得两只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人都变了形。因为浮肿而带来的拉稀,我想这就是死亡的前兆了。我去找医生,他也是犯人,他和我直截了当地说:“阎王爷要命,谁也挡不住。”他是在告诉我,他也束手无策。我心想那就等着死吧。

就在我万念俱灰的一天夜里,我在梦中见到一个约五六十岁的老者,很果断地对我说“再给你两年的阳寿”,说完便扬长而去。说来也怪,从那以后,拉肚子慢慢好了,再后来供给粮食也多了些,我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昔日的健康。

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我努力改造到1970年10月5日,我的刑期终于满了。政府开大会,法院法官来到农场,宣布说:“张君国刑满释放。”

我天真地以为从此可以恢复自由,可以和家人团聚,但却发现和我想象得根本不一样,自己的想法简直太幼稚了。虽然刑满释放,但只是可以就业了,能拿到每个月32元的工资,但还有反革命份子帽子戴着,还要继续改造,我高兴了一阵子心里又凉下来。

回家探亲

为了能够回家探亲,我经过两年多的努力和准备。1973年,领导终于准了我一个月假,我才开始我的探亲之旅。时值春节前后,旅客多,车票紧张。脱离社会十七八年,我对当时的交通情况完全不熟悉,我从门源到西宁时还比较顺利,而到西宁买火车票就遇到了麻烦。

“百善孝为先”,所以我回家得先到山东老家去看望母亲,才能再去北京与在北京养病的爱人相见。西宁没有直达郑州的车,于是我就先买了到西安的票,毕竟每走一步就离家近一步。好不容易到了西安,在西安又花了很长时间才买到郑州的票,到郑州之后又买了到兰考的票。从兰考到菏泽也没有直达车,我只好又换了一次车才到菏泽。

到达菏泽,我没有丝毫的停留就徒步回家。18年的分离之苦,今天终于又可以回到老母亲的怀抱,我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 

母亲很高兴,大哥四弟也异常欢喜。第二天,我到集上买了些过年的东西送给母亲,晚上又请了几位本家叔叔弟侄相聚,大家久别重逢,欢聚一堂,畅述离别之情。

在家住了几天之后,母亲知道我还没有去北京见儿女和妻子,就催我去北京,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他们,从菏泽经兖州、天津到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