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北京见到分别18年的妻子和儿女,我的心中感慨万千。此时儿子已经成长为二十多岁小伙子,而两个女儿也成了婷婷玉立的大姑娘。我万分高兴却也十分感慨,我庆幸他们没有被艰难的岁月后压倒,在种种逆境之下奋发向上,我更感谢我爱人对儿女们呕心沥血的抚养。一家人分隔18载春秋又重新团聚,其中的欢乐自是不用细说。我们全家到照相馆去照了相,之后我还和儿子、女儿及外甥到颐和园、动物园、玉渊潭等地游览了几天。
这次探亲还见到了我的岳母,她的身体还很硬朗,有的时候还能下厨炒菜,这让我很欣慰,而且我还见到了我未来的大女婿。
假期只有一个月,往返路途就占去三四天,在老家住了七八天,所以在北京住了几天之后就该回去了。我的儿子和二女儿也要回安阳上班,于是一家人只好依依不舍地告别。我和儿子一起离开了北京,车到安阳时儿子也下了车,我孤身一人又返回了青海农场。
特赦
为了摘掉帽子,除了拼命劳动为国家多创造一些财富以弥补自己的罪恶以外,还要改造我的资产阶级思想。我买来马、恩、列、斯等人的选集,认真阅读,深刻领会并写出读书笔记。
又经过了5年的刻苦努力,皇天不负有心人,1975年初,政府终于给我摘掉了反革命分子的帽子,让我真正回到人民的行列。
虽然摘掉了帽子,但我的处境并没有太大改观,只是星期日可以外出。在生活上,我可以吃到白面了,以前都是青稞面,同时可以另住一室,其他的一切都照旧。
刚开始的时候,我想这次应该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了,可是事实证明我的判断又错了:既然你就业了,帽子也摘了,那你就在青海老老实实呆着吧,在青海扎根发芽、开花结果吧。这次摘帽子本来是好事,但却是在内心里给我了又一次沉重的打击。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1975年底的一天,我正在野外劳动,大队的通讯员通知我回大队开会。我感到很意外,随即匆匆赶回大队。到会后还有早到的十几人已在那里等。
人到齐后,大队管教干事便宣布:在押的国民党县团级人员,自1975年12月某日实行宽大处理,家属在全国八大城市的,只要家庭亲属愿意接受都可回去与家人团聚。听到这一惊人的喜讯,我热泪奔涌,欣喜若狂。大家都是热泪盈眶,事后听说其他大队有个人因过度兴奋,血压升高当场死了过去。
第二天,我们就到总场集中,大约共有七八十人。为了恢复这些人的身体,每日三餐都很丰富,鸡鸭鱼肉全都具备,还让我们去参观各个地方。总场的管教科长和场长还来给大家讲话,勉励大家回社会之后要为人民服务。
集中了一个月,农场给我们每人发了一身衣服和一条毛毯,再加上100元零用钱就把我们送到青海公安厅。我们在西宁又停留几天,到各农场参观了几次,就被分别送到各省。到了河南省,因为我爱人那时在滑县,我就想回她那里,但老伴认为滑县没什么大企业,不好安排,而且儿女都在安阳市,不如到安阳好,于是就让儿子到省公安厅要求,公安厅批准了我们的要求。
牢狱岁月的小结
我在青海浩门农场共度过了17个年头,通过这漫长的岁月使我懂得了不少做人道理,也看透了世态的炎凉。在浩门,有屈辱,也有心灵的感触。
有一年的秋后,从地里搬运青稞,那时我是大组长,小队长布置我中间休息可自己决定,快到休息时间了,我就令小队的人休息。可是小队长也许是嫌休息太早了,或许是嫌我没有请示他,就过来责问我,为什么休息那么早。我听到马上回答说:“您不是说了让我们自己决定吗?”他认为我顶撞了他,他气呼呼地走过来想要打我,但走到跟前他停下了,并没敢打我。
后来中队王队长听到后对我说:“我们的干部水平低,态度不好,我已经批评他,希望你能谅解。”我听了颇为感动:一个国家干部主动向一个犯人承认自己下属干部的不是,这种宽大的胸怀,实在难能可贵。
还有一次我患感冒请病假在家,休息的时候王队长还亲自来探望了我一次。中午做的病号饭,大伙房里没有鸡蛋,王队长从他家里拿了两个鸡蛋来给我吃,这使我非常感动。这的确是是共产党实行的人道主义真实的体现。王队长也是共产党的模范党员,后来这位王队长晋升为分场场长,我至今还非常怀念他。
监狱中的劳改生活,也不是全部紧张忙碌。每逢星期日,就是大家休闲的一天。大家各人处理各人私活,洗衣服,拆洗被褥,理发,写家信,不会写的找人代笔。理发不会的人多,大队里就建有理发店,理发员也是犯人,所以不用掏钱。实在没事做就下棋。我是下围棋,没有棋子,我们就自己动手做,将石灰攒成圆球,晒干后,将半数的用墨水染成蓝色。多年不下棋,偶尔下上几盘也顿觉新鲜。开始的时候,干部检查内务,他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于是就给没收走了,我们只好再重新做,后来干部了解了实情也就不没收了, 刑满人员的待遇要比在押犯人的待遇好一些,可以外出,可以到附近小镇青石嘴买点日用品、书籍、衣服等,还可以下馆子吃一顿,下午再回队。
总场还成立了一个豫剧团,不时在总场演出。演员也是犯人,总场要求各分场的人轮流观赏。各分场也有自编自演的话剧,我也曾受命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幕话剧,而且在总场的演出上还得了个三等奖,只是可惜由于时间久远,已经忘记了那话剧的名字。
20年的劳改生活,其中的酸甜苦辣不可计数,值得回忆的事还有砍柴。砍柴是为了解决大伙的烧柴问题,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一次南山,成为劳改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上山砍柴的那天,我们身上带上午间的干粮和镰刀,淌过没膝深的河,河水湍急,过河时必互相拉着手,否则就有被冲倒的危险。过了河就三三两两各自为政,有在浅山的,有爬深山的,各自选择,谁也不管谁,只砍到晚上回队过秤。砍柴虽然也有枝巧,但技术含量不高,力气大的能背回家就砍多点,身体差的背不回家的就少砍点。因为山上的树多的是,不多工夫就砍够背的重量了。
砍够柴并不难,问题是如何背回家,在山上和砍柴的时候还好,可回来时却要身背七八十斤甚至百十斤的东西。过河时,一脚踏不稳就有滑倒的危险,提心吊胆地过了河便好像过了一座大关,再往前走就没什么问题了。累了就歇,困了就睡,只要能顺利返回就好。到家之后要过秤登记,数字就是你一天的成绩,如果太少了,就肯定得受批评,所以也没有偷懒的人。
到浩门农场的前几年,由于我对农活不熟练,再加上身体不适应,劳动起来不是得心应手,所以有时候落于人后,常得到别人的帮助。像开垦荒地,走在前头的人就帮我开上几镢头。收割也是一样,我落后了,前边的人多割两垅,我就跟上了。在生活上也有好心人经常帮助我,袜子破了,自己怎么也补不好,人家拿过去,就补上了。拆洗被子自己不会用针引,都是朋友给缝的。还有1960年自然灾害的时候,生活上吃不饱,有干种菜放羊这一类轻活的朋友,都会把他吃不完的窝头送给我。
在监狱里不讲团结,不讲友谊,不准搞小集团,但人情味总是有的。在日常相处中,互相了解之后,都会产生同情之心,慢慢地发展为朋友之情,不过彼此都心照不宣罢了。他们相助之物,现在看来是微不足道,但在当时是弥足珍贵的,这种友情更是千金难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