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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丢失的岁月--王庆瑞回忆录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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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历史背景我后来才知道。当时上学经常填表,内有“家庭出身”一栏不知怎么写,母亲有时说填“中农”,有时又说填“小业主”、“旧职员”、“旧官吏”什么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说,有什么重大问题似的。后来我渐渐大了,从母亲口中逐渐清楚了父亲的历史背景。

父亲祖辈生活在渤海湾的一个小村中,地址在山东省东北部滨州地区的沾化县杏花村。那是一个很贫穷的地方(到现在仍然是山东省的贫困县),这里的村民亦农亦渔,经常是将臭鱼烂虾腌一大缸,就着“虾酱”吃窝头,勉强糊口。爷爷有薄田30亩,算个中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俭度日,在村中还算殷实人家。父亲弟兄三人,他行大,自幼聪颖,爷爷一心培养他,盼望他出人头地,二叔三叔则终身在家务农。父亲在村中上了几年私塾后即考上了省城济南的甲种高等商业学校,当时在这偏僻的小村也还轰动了一阵。

大约在1930年左右,国民党十五路军军政教导团去山东学校中招兵(主要是培养军政干部),l7岁的父亲满腔热忱准备成就一番大事业,毅然报了名,最后顺利被录取。后随教导团步行从山东到了十五路军所在地宁夏银川。在教导团学习两年后,父亲分配到宁夏财政厅工作,由练习生到科员,三等科员、二等科员、一等科员后升任科长。抗日战争结束后,第三次国内战争又开始了,国民党连连溃败,不断扩大军备,无奈采取了军政合一,父亲在财政厅职务上又兼任后勤兵站主任职务,解放前又升任兵站站长职务,军衔升至少将,时年36岁。宁夏解放前夕,解放军兵临城下,宁夏军政要人联名起义。父亲联名起义后将兵站工作整理造册交给新政权接收。

父亲l7岁离家从政近20年,由于连年战乱、公务繁忙一直也不能回家探望,就连在抗战期间接到奶奶病故的家书也无法回去奔丧。现在自己为之忠守尽职的那个腐败政府已经不存在了,自己也解脱了,他首先想到的是回家,回到那个自己多年来魂牵梦萦的故乡,那里有自己的亲人,有自己年少时熟悉的一切……

1949年9月父亲交代完公务后被批准回老家生活。他携带全家老小踏上了漫漫旅途。当时包兰铁路还未通车,只能从银川乘船前往包头。父亲拖家带口地赶了十几天的颠簸路,我们五个孩子都因劳累过度,加上路上饮食无序闹了病。当时老三庆和才几个月大,还在母亲怀中嗷嗷待哺。到了包头父亲早已精疲力尽,只好暂时住了下来。在包头安顿好家小后,父亲独自一人先回了老家。

20年了,小村依旧,山川依旧,但是等待父亲的却是亲人离世的消息:爷爷及二叔、三叔均已在1947年山东闹瘟疫中去世了。至亲都没有了,回家何用!可是家小在哪里安生,去济南还是回县城,父亲甚至想过去北京……当父亲心情沮丧地回到包头,想起了从银川到包头的艰辛,看着五个幼小的子女就决定先在包头住下来……

呜呼!阴差阳错,我们就在包头安家落户了。

记录成长

怕填表格

从我懂事开始,我就隐隐地感觉到家中有些事情是不可言说的,而且它就像一个渐变渐大的阴影一样,每时每刻都笼罩在我的心中,一直难以驱散。

上了小学后,学校经常让我们填一些表格,表格上总有“家庭出身”这一栏,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去填,只能回家去问我的父母。我母亲知道后,眉头紧锁,很不耐烦地说:“填上中农吧。”然后又告诉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做个医生、教师之类的话,还说让我记着不要当官,不当官不受累。所以我在每次填表时心里总是不踏实,尤其是填到“家庭出身”这一栏时,更是如此。

直到后来上了中学,我的姐姐们可能遇到了入团抑或入党的事,于是有人来到家里调查背景情况,可是他们竟然让我们以后在填表格时写上“旧官吏”、“旧军人”之类的词,这时我才彻底明白,这个事情有多么的严重,笼罩在我心中的那片阴影忽然之间变得沉重无比,我的心情也彻底陷入低谷。

从此,我就在心里背起了沉重的包袱,每当填表时,心里总会忐忑不安,顿笔不前,一旦自己写下了那几个揪心的词语,心中就会暗潮涌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扎在胸口一样;填完后,还要自己偷偷挡着把表翻过去,生怕同学看到家庭出身一栏后惊讶地喊出声来……看着同学们都在无所谓地填写“工人”、“贫下中农”、“革干”这些词时,我就总觉得自己家庭背景太见不得人了。

我13岁那年,父亲突然患急病去世了,家庭生活也变得十分拮据。那时小朋友们在一块时经常谈起或夸耀自己的父亲,而我总是默默地站在一旁,总觉得自己短缺什么似的。因为父亲没有给我更多的父爱,却让我莫名其妙地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在那个年代,家庭对一个人的作用太大了,家庭出身的好坏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升学就业的一个重要条件就看你家庭出身如何,在某些时候也成了决定性因素,一个人的命运甚至在娘胎里就被决定了。

“文革”开始后,在我们高中班里,连学生都给分了类,像“红五类”、“黑七类”等等。我自然难以逃遁,分在了“黑七类”狗崽子之列。他们让我深刻检查、反省,说我们这些人从骨子里就是反动的,要想革命必须脱胎换骨,还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这些话完全没有道理可讲。一时间,血统论把人们搅得昏天暗地,真理变成谬论,事实成为谎言。可当我挖空心思、搜肠刮肚地冥思苦想后,终究也没有想明白我自己受过什么毒害。于是我茫然,我悔恨,更有些不知所措……不管了,我只想埋头读书,能找到什么书就读什么书,未来如何,想也不敢再想。

找点吃的

“想找点吃的不?”陆勇一脸的神秘。

“想!”我毫不犹豫地应声道。

“想就赶快跟我走!”

第二节下课铃一响,我就随着同学陆勇冲出教室,向操场跑去。

“去哪儿呀?”我十分好奇,学校里还有祭“五脏庙”的地方吗?

陆勇边跑边说:“你就跟我走吧!”

我的同学陆勇是住校生,在那个让人饥肠辘辘的年月,他比其他家在本地的同学更惨。不过“穷则思变”,他为了填饱肚子也成了最“革命”的一个人。而且他经常给你意外的惊喜,所以我才会毫不犹豫地跟上他,况且我也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我们穿过操场一路往南跑,打开了一个小门,飞快地闪了进去。

“啊!这不是猪圈吗?”我有些始料不及。几十头猪忽然见到有人进来,立刻聚集在一起,相互挤着头冲着我们嗷嗷直叫,还有的急切地想跳出围墙。它们一个个肚子饿得扁扁的,旁边的猪圈还有一个黑母猪带着十几个小崽,母猪的乳头耷拉到地面,看见有人来了,也站立起了身子,把前爪搭在栅栏上,冲我们发出阵阵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