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水中学:走上革命道路
1946年小学毕业后,我考上了涟水中学,时值解放战争爆发。刚入学不久,学校奉上级指示抽调部分师生组成宣传慰问团(简称“宣慰团”),为解放战争服务,我也加入了宣慰团。我没什么文艺特长,在团中曾参加过合唱,也跳过集体舞,此外还表演过节目《小放牛》。
1946年10月19日,国民党整编第74师向涟水县城进犯,华中野战军第6师、第10、11纵队及地方武装顽强抗击,史称“涟水保卫战”。前线在打仗,我们宣慰团在离前线十几里远的地方点着汽油灯演出。涟水城地处淮河滩,易攻难守,国民党军队步步紧逼,我军渐渐北撤,我们也随着军队慢慢往北行进。
北撤之前还有一段小插曲。因为家中只有我一个儿子,父母对我很不放心。我回到家后,父母同我说了一夜,让我不要再去宣慰团了,他们苦口婆心地对我说:“我们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我当时也没有很高的觉悟,听父母这么一说,便心软了,说:“这样吧,明天我回去跟领导说一声,把行李拿回来。”但结果是回到宣慰团后,我对领导只字未提,也没有回家,而是继续留在团里了。
涟水失守后,解放军的主力部队渐渐北撤,退到山东,我们也随军往北。当时兵荒马乱的,父亲母亲不知我去了哪里,便四处寻找。先是母亲跟着另一位老太太来找我们,到了一个村子就问:“你们见到中学生没有?”她们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就回去了。后来,父亲又和另外两位学生家长来找我们,到东海县(当时已被国民党军队占领)时被国民党拦住了。出来找我们的时候,他们在饼子里包了一块大洋,后来被国民党士兵掰开饼子拿走了。但国民党军并没有为难他们,得知是去找儿子的,便说:“你们回去吧,找不着的。”就这样,母亲找了一次,父亲又找了一次,都没能找到我。
1947年2月,发生了“安峰山事件”,北撤沭阳、灌云、东海、宿迁等县及专区直属单位的干部队,在返回途经安峰山时,遭到国民党军第28师的合击,约有1000人牺牲。该事件传到我家中后,家里人吓坏了,以为我遭到了不测。当时也没什么通信设施,我无法与家人取得联系。我在山东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其间无论是过年还是其他节日,别人家里都欢天喜地的,唯有我家乱了套,父母亲不吃不喝,只是哭。
北撤途中,生活异常艰苦。离开家时,我只穿了一双布鞋,待走到山东时,鞋底已经磨没了,我没有可以换着穿的鞋子,也无处购买,只能光着脚走。到山东正值春节前后,天气异常寒冷,正下着大雪,我光着脚在雪地里走,不一会儿,脚便被冻麻了,晚上休息时才渐渐缓过来,第二天继续走。后来,朱润农校长、张履冰老师到处为我买鞋,可因为我的脚太小,一直买不到合适的。除光脚行军的苦痛外,我在饮食上也遇到了一些困难。我来山东之前没吃过小米,到山东后,开始吃小米。小米里有沙子,最初炊事员不知如何淘小米,结果煮了一锅混着沙子的小米饭,使得我们无法下咽。还有一次,我们走了一天路,到达目的地后炊事员给我们贴棒子面饼子吃,但来不及烧开水。饼子很干,还没有水喝,我吃完之后就睡着了,谁知夜里渴得嗓子直“冒烟”。因此,那段时间,累的滋味、冷的滋味、饿的滋味、渴的滋味我都经受过。
到了山东后,我们宣慰团就不演戏了,而是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简称“三野”)总部的后方医院照顾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员。我们宣慰团每两个人负责一个病房,每个病房中有十几个伤病员,而且都是重伤员。我们在医院中做护理工作,有些伤员因伤情过重去世了,我们十分悲痛。我们负责给伤员喂饭、喂水,解决伤员的大小便问题,有时还给他们翻身。我们吃饭还限时,只有9分钟,吃不完也得扔下饭碗继续工作。一天下来,工作量不小,虽然累,但我们并无任何怨言,我们对这些在战场上负伤的士兵很敬佩,不管多苦多累,都愿意照顾他们。那时我才13岁,与我同行的一位初中老师与我关系很密切。许多年之后,他见到了我,那时他的孙女正好12岁,处处需要他的照顾,他向我转述他跟孙女常说的话,“当年左言东也跟你一般大,可是人家都能服侍伤员了,你还得处处要我照顾。”老师很感慨,从中可以看出,我们那时候真是不容易,十几岁的小孩,肩负着这么重的担子!
后来我们又继续北撤,一直撤到胶东莱阳、海阳一带。不久,国民党军队包围了整个胶东半岛,形势异常危急。突围不成,上级让我们剃光了头,穿上当地人的衣服,每两三个人分散到一个老百姓家里,装作是他们家里人,此举称为“打埋伏”。其实这么做是很危险的,因为我们与当地人差异很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若国民党军真来搜查,我们都活不了。这段时期,给我印象较深的是,胶东百姓对我们特别好,我们去吃“派饭”,农民都做最好的给我们吃。当时胶东的男人都上前线了,可留下的妇女也并不闲着,组织起来支援前方。当地老百姓白天需要干活,劳动之余还要给我们做饭,他们的朴实与热情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那时我住在一位农民家里,家中只有一位老太太,儿子上前线打仗去了。老太太大概五十多岁,将我们照顾得非常周到,她白天去地里劳动,回家后给我们做饭、烧炕,饭菜很香,炕也很暖和。在当时看来,我们吃得还是挺不错的,有白薯、棒子面饼子、小米粥、白菜等。正因为有后方老百姓的支持,我们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这是国民党军队所没有的。所以陈毅元帅后来感慨地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
涟水中学:走上革命道路
胶东解围之后,我们开始一批一批往鲁南方向走。到达鲁南后,上级调20人参加军队文工团,名单下来了,我便是其中之一。可就在这时,出现了一点小意外。夜里,我鼻子流血,我刚开始以为是鼻涕,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看,手上、脸上全是血,就因为这一点,我就不能去文工团了。如若不然,我的人生与今天会有很大的不同。但说实在的,我在文艺方面没有什么特长,无论是唱歌还是朗诵都缺少天赋,我想当时上级选我也只是战时需要。
1948年春的一天,我们部分北撤师生下午四五点钟从山东境内出发,在解放军的掩护下,冲过陇海线,疾走了一夜回到苏北。这一夜,我们走了一百多里路,我们不知道前方是哪、后方是哪,只是一个劲儿地跑,也不知道疲惫。大家心里都很紧张,脚步不敢放慢,一路上,一个岁数大一些的同学一直扶着我。当时铁路都被敌军占领了,解放军保护我们过了封锁线。到苏北后,我们住在老百姓家里。当时苏北还未解放,附近驻扎着国民党的军队。当天夜里,国民党兵把住在村长家中的8个老师全抓走了,其实当时他们并不知道村长家中有老师,原意是为抓村长去的。老师们被抓走后,听说都被活埋了。第二天早上,当我们得知这个消息后,都不敢在那住了,吃了早饭又往南走,到了离我家还有二十多里的周集镇。
周集镇中有我邻居的一个亲戚,因小时候我去过他家,所以还认得路。当天晚上,我找到这户人家,这家人见到我吓了一跳,说:“怎么,你还活着?你父亲昨天还在这呢!”我跟他们略说了说情况,然后对他们说:“我回来还没分配工作呢,您先别跟我家里说。”我走了后,邻居亲戚连夜赶到了我家,将消息告诉给了我家人。因为我走了一年多,大家都以为我不在人世了,突然知道我没死,他兴奋地赶紧去报了信。第二天早上,庄上十多个邻居都来看我,场面很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