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岁数大一些的同学都分配了工作。我因年纪小,才14岁,如果分配到机关、学校也做不了什么事,便在组织的介绍下到淮海地区报道,淮海地区又把我介绍回原来的学校学习。这一年半的随军生涯是对我的人生影响最大的一段经历,我正式参加革命了,经受了战争环境的考验,为新中国的建立做出了一点点贡献。回想起来,我们这一路确实走了不短的距离,从苏北到鲁南,再到鲁中,然后又到胶东,后又回到了苏北。其间,解放军打了几次漂亮的大仗,一是莱芜战役,消灭了敌军数万人;二是孟良崮战役,“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整歼国民党74师;后又经历了胶东保卫战。其间,我们缴获了许多军用装备,我们每个人还分得了一条军毯。跟着部队走的时候,我也没有多么高的思想觉悟,因为毕竟年龄还小,心里没有什么想法,只是一心一意按照上级的吩咐去做,让慰问演出就去慰问演出,让照顾伤员就去照顾伤员。我们当时只是觉得自己的命运与革命事业紧紧结合在了一起。
重返校园后,生活与此前大不相同了。此前因随军去了山东,没念过几年书,但我回到学校后直接上了初中二年级。回学校后不久,初中二年级暑假,我秘密加入了刚建立不久的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我记得入团那天是7月19日,介绍人是徐诚、潘世忠。
北撤归来,我在涟中读完了初中课程。我虽少读了一年半,但学习成绩一直都还不错,每次考试我几乎都是第一名。我还做了学生会干部。毕业的时候,班主任周筱如老师给我的鉴定评语是:“品学兼优,唯体质稍弱。”
涟中的这一段时光,给我留下了永恒的回忆。21世纪初,涟中校友集体撰写了一本北撤时期的回忆录——《烽火中的涟中》,我在其中写了一篇文章,题名为“涟中奠定我人生的基石”。在文章第一段,我写道:
时间的车轮跨进了一个新的世纪,人生易老,我已从当年的涟中学子成为年近古稀的老人了。回首半个多世纪,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历尽磨难,且有三十多年是在逆境、困境甚至绝境中度过的。所幸的是,狂风和巨浪没有把我淹没,我健康地活下来,而且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对国家、对人民做出了贡献,由一个农家子弟成为名牌大学的教授。更加值得庆幸的是,我人虽老而心没老,仍在发奋努力,乐以忘忧,为中华文明的伟大复兴而耕耘不已。若问何以能够如此,究其根底,涟中三年不寻常的学习生活,为我的人生道路奠定了稳固的基石。涟中,我的母校,感谢您对我的培育,我的心永远惦记着您!
在文末,我又写道:
涟水中学是党领导下的具有光荣革命传统的老区学校。我在涟中学习三年,有一半时间是在革命的大课堂、大熔炉中度过的。我从涟中走上了革命道路,离开小家庭投身到革命的大家庭,以革命为职业,成为革命队伍中的一员。革命的意义、革命的感情,把师生紧紧联系在一起。教师父母般地关怀教育学生,同学之间亲如兄弟姐妹。我虽然体验过饥饿、口渴、寒冷、疲劳、危险等滋味,但革命大家庭温暖了我的心,我感到生活很有意义,很有乐趣,并不怎么苦,也不怎么想家。北撤山东那一段时间,我接触到了许多劳动人民,他们勤劳淳朴,热爱党、热爱革命事业,深深教育、陶冶了我幼小的心灵,初步培养了我的革命人生观,使我终身受益。后来回到学校,系统、扎实地学习了文化知识,为我后来的继续深造打下了基础。总之,涟中三年的学习生活,使我受到全面的教育和锻炼,为我的人生道路奠定了最宝贵的基石。
涟水中学:走上革命道路
以上都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的确,那是一段使我受益匪浅并且终生难忘的时光。
淮阴中学
1949年秋,在新中国成立前夕,我考取了淮阴中学,那时全淮阴专区(即地区)十几个县只有一个高中班,三十多人。在淮阴中学上学是免学费的,但一般要自己带粮食,由于我初中时参加过革命,所以粮食由国家提供,算是政府对我们的优待。上初中时,离家六七里,我每天早上去、傍晚回,等到进入淮阴中学后,离家七八十里,便只能住校了。那时交通不发达,回家或是返校,都靠步行。去学校时,天蒙蒙亮我便起来,背上点行李离开家,到下午三四点钟才到学校。
那时正值解放初期,学校的条件比较艰苦,一百多个男生同住在一幢大楼里,在楼板上铺上席子或是褥子,睡大通铺。夜里,周围人打呼噜、磨牙,我听得清清楚楚。饮食条件也很差,平常我们就吃点高粱面、棒子面,很少能吃到白面,只在过节的时候吃一点。我平时忙于学习及社会活动,缺乏锻炼,身体素质仍很差。上高中后,我便开始失眠,整夜睡不着觉。后来,失眠越来越严重,无奈之下,我向学校提出了休学。出于对我的关心爱护,一位姓李的教导主任对我说:“你就不要休学了,你家里的条件也不好,不如在学校待着。”我听从了教导主任的建议,没有休学。即便学习条件很差,可在淮阴中学,我的学习成绩仍名列前茅,并担任团总支组织委员,主要负责发展团员和组织团员活动。我记得此间组织过一次远足,让团员们一起去郊外踏青。1951年,我还担任了清江市政协委员。
1951年8月16日,清江市政治协商委员会全体委员合影(后排左三为左言东)
那时的我政治热情很高,党号召什么,我都带头响应报名。在高中阶段,有两件事情对我影响比较大。一是报名参加军事干部学校(简称“军干校”)。抗美援朝战争开始后,党号召全国高中生参加军干校,我得知消息后马上带头报了名,只可惜体检不合格没有被选上。二是参加空军飞行员选拔。第一轮是政治审核,全校只通过了我一人。政审通过后,我去沭阳体检,住在招待所中,可这次的体检还是没能合格。
体检受挫后,组织上让我学机要,当时我也没有怎么考虑便答应了。那时我住在招待所里,同住在招待所中的一个人当得知我体检不合格要去学机要时,与我聊了很多。他是个很爱学习的人,他对我说:“你还是应该回去读书,你年纪还小,应该继续学习。领导让你学机要,也只是征求你的意见,你可以不去。”我听从了他的意见,又去和领导说,领导也同意了,说:“你回去继续念书吧!”所以,人生有时候会有许多偶然性,如果我没有碰到这么一个人,我可能会走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在的人生。这个人的名字如今我已记不得了,连什么模样也想不起来了。他送了我两三本关于马克思哲学思想的书,其中有一本我记得很清楚,是《哲学的贫困》。
高中时期,令我印象较深的另一件事是1951年暑期的旅游。那年暑假,淮阴专区组织学生干部旅行,从各个学校选出一两名学生干部,去连云港、新浦(属连云港管辖)旅游。连云港是离我的家乡比较近的一个大城市,有铁路通过。这次旅行,我第一次坐上了火车,第一次住进了大旅馆,伙食也很不错。还有一件事我也有些印象。1952年,亚太和平会议召开,其间部分代表来到清江市,这便需要选拔一些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我通过了选拔。那时刚解放不久,我们也没有太好的东西用来接待外宾。宴会上,我们上了一些小水萝卜,不想外宾还挺喜欢吃的,有的还往口袋里装。这些场景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高中阶段,我的写作能力比较突出,学校校刊常约我写些文章。我的写作水平较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北撤时有记日记的习惯。只可惜,这本日记没能保存下来,如果能找到,那该是多么宝贵的史料啊!写日记与作文水平的提高是有很大关系的。因为作文好,中学的语文老师都很喜欢我,高中时期教过我语文的老师我现在都还记得,一位姓赵,一位姓王,他们给予了我很高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