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格勒的有轨电车前后均有车门,而且车门永远敞开,乘客可以随时上下车。当地的百姓扒车、跳车很习惯,大步流星就上车,扶着把手随车跑几步就能下车。虽然我一直盯着该下车的站,但自己还是坐过了头,我一边用俄语自言自语道:“过站了,过站了。”一边走到后门口,握紧把手准备下车。站在我后面的一位好心的苏联阿姨提醒我:“前边车拐弯,开得慢,你可以跳下去。”我说我不会跳车,车在拐弯处慢下来,她大概为了增加我跳车的信心,用自己的膝盖顶了一下我的后腰眼儿,我瞬间飞出车外。说时迟,那时快,我手离开把手,脚点了几下地,一个趔趄没站住,“嘭啪噗嗤”地趴在马路上。
如果是柏油马路还好一点,可列宁格勒的马路是炼钢炉里用的耐火砖竖起来砌成的,脸摔到这些砖上是什么滋味,怕是只有摔过的人才晓得。许久,我才慢慢坐起来,在不远的地方找到眼镜,幸好没有摔坏,又在路边找到了帽子,这时才觉得脸也痛、腿也痛。蹒跚着走回宿舍,灯下一看,脸上擦掉一块皮,腿上流着血。看样子,要在列宁格勒长期生活,首先要学会跳电车。
摄影实验室氰化物中毒
大学毕业前夕,因为要写毕业论文,所以我必须动手做很多实验。苏联人对中国人很友好,早在大学二年级做班级论文的时候,老师就将实验室的钥匙连同办公室的钥匙一起交给我,老师们下班后,晚上和夜里我可以在实验室学习、实验。摄影实验室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房间,当时老师单独给我一间一平方米多一点的小屋,小屋里仅能容下一个水池和少量的摄影器材。
大约1960年秋至1961年春,做“地物光谱反射特性”测量实验时留影
摄影实验室的小屋里只有水,屋子狭小且不通风。实验中为冲洗彩色红外片,需要用到一种毒性很强的化学药品,这种化学药剂里面含有氰,我当时只知道药剂本身有毒,而忽略这种药剂流入下水道以后会挥发出氢氰酸气体,此气体有致命的剧毒。我在封闭的屋子里做了几个月的实验,整个人变瘦了,体检的时候查出我肺部中毒,因此学校将我隔离。
学校的做法是你可以去上课,但是不能吃住在自己的宿舍里。毕业回国前我一直被隔离在学校医院里生活,学校这样做有两个原因:一是怕我的肺病通过空气传染给别人;二是肺部中毒以后,我的身体特别弱,抵抗力很差,校方担心别人携带的病毒因此侵入我的身体。我虽然身体患了病,但实验还要做下去,因为不做实验就写不出毕业论文,没法毕业。一般人被隔离以后内心肯定会有一些波动,但我没有,被隔离时我什么都不想,拼了命学习、拼了命实验,人越来越瘦,回国时已经瘦得不成样了。
留学生只有我一个人做摄影方面的实验,其他学水文、学地质的同学都在开阔的地方做实验。因为配药、冲洗、测量、记录都是慢活,所以我几乎每天都在小黑屋里做一整天实验。在做实验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自己会中毒,虽然后来检查出自己已经中毒,但我还坚持把论文做完,自己很卖命,有点“傻瓜”的样子。虽然我的导师和我都知道氰化物有毒,但没考虑到屋子不通风的问题,如果是通风的屋子中毒就不会很严重。回国以后,分配工作之前,我住在北京外国语学院二部,依然被隔离,直到参加工作以后我才自由。
1961年在莫斯科大学毕业前,经过88次考试且肺部氰气中毒后的夔中羽
大家认为我得了肺结核,实际上是肺部氰化物中毒,不会传染别人。尽管自己被隔离,但上课时还会与老师、同学有接触,有的同学因为这件事儿有可能躲避我,我也没办法,只能尽量与别人少接触。
在莫斯科大学的88次考试
在莫斯科大学读书期间,我刻苦学习,希望日后成为祖国有用之才。莫大是培养我的地方,我对那里很有感情,如果现在去问当年的同学:“你留学苏联的时候都上过什么课?考过多少次试?”我想他不一定记得。我为给自己留下回忆,写了一篇关于留学生活的小文,里面记载着野外实习的次数及地点、学过的所有科目、考试的次数等。
上地图学专业课有:大地测量、航空摄影测量、数学制图、地图设计、编辑与编绘、专题图编辑、地图集编辑、地图印刷等。
我做过统计,大学时光一共有88次考试,这88次考试当中包括考察。整个大学期间我只有一门课得3分,其余的都是4分或5分。得3分的课程是土壤学,土壤学试卷里面土壤名称多为拉丁字,考前时间太紧,自己怎么也记不住它,所以只考3分,但其他课程我考得都还不错。
88次考试中最有意思的要数无神论考察,虽然我所学专业是地理,平时学习地理、水文、气象、海洋、冰川等,但大学二年级的上学期,学校又为我们加了一门“无神论”,而且它还作为考试科目。我刚学俄文没多久,听地理课勉强还能应付,听神学课就抓瞎了,什么基督教、东正教、伊斯兰教、佛教、拜火教、拜物教……简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无神论考试是口试,先抽题,再坐下准备,轮到谁谁去回答。我抽的题目是“(1)关于灵魂;(2)拜物教”。第(1)题还好回答,我的观点是:人死后,大自然把人体分解,只剩下化学元素,其他什么都不存在。第(2)题自己完全不会,急中生智想起《聊斋》中《画皮》一节里一段用“苍蝇刷儿[2]”挡恶鬼的故事,我只好说段《聊斋》应付考官。因为自己俄语水平不高,尤其俄文里根本没有“苍蝇刷儿”这个词,于是我用俄文的муха(苍蝇),加上гонять(驱赶),再加上一个名词字尾тель,组成新词мухогонитель(直译为:苍蝇驱赶器)。考官一听就愣了,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子记下这个俄语新词,我扭头一看,那些准备答题的学生正听我讲《聊斋》呢,考官记完新词后在我的记分本签上“考察通过”。
感悟与收获
我心怀“刻苦学习,报效祖国”的信念在莫斯科大学地理系读书,5年大学生活中虽遇到许多困难,但自己没有在困难面前低头,而是凭着坚忍不拔的毅力战胜困难,这些经历使我在学习和科技研究上有很大进步。在老师的指导下,我学会了做科学研究的方法,例如怎么设题、怎么实验、怎么论证。另外,通过每年的实习活动,自己的动手能力也得到了锻炼,真正做到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
留苏的生活既有感悟,也有收获,可以简单的总结为:国家交给我们的学习任务圆满完成,自己尽最大努力学习苏联的先进科学与技术。例如空中侦察需要的“地物光谱学”知识,国内没有人学过这门知识。“地物光谱学”对于空中摄影与遥感来说就像一把钥匙,我将这把钥匙带回了中国。“地物光谱学”是“遥感”的最初理论基础,它为我的课题解决了许多困难,后来我设计航空航天摄影胶片就是用这把钥匙来解决遇到的难题。25年之后我重回莫斯科大学进修,又学到了不少新的知识。“知识就是力量”,学习的感觉真好!
1986年,重返莫斯科大学时,与新同学留影。前排右一为夔中羽
1986年,在莫斯科大学校门外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