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发展至后来,北大两派学生甚至开始了武斗。两派学生各占一块地盘,互相抓人。斗争激烈时,北大过去民兵训练用的武器库都被打开了,学生们拿着枪支抓人。清华大学也有武器。后来我们地球物理系也参与了抓人。搞了一段时间后,武斗的那些人自认为从对方口里得知了一些消息,“斗争”取得了成绩,但我一直不以为然,不支持靠暴力获得的口供。
继北大、清华两校的武斗开始后,其他许多学校也先后开始了武斗,场面难以控制,后来工人阶级登上了学校领导的位置。我家离清华大学很近,有一天早晨,我突然看到门口的马路上全是工人,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简称“工宣队”)把清华包围了,而彼时的清华校园内正在进行武斗。工宣队成功包围清华后,派人找校方代表谈话。双方达成共识后,工人们冲进清华校园,制止武斗。之后北大也有工宣队前来制止武斗。
工宣队进驻以后,两派都要服从他们的指挥,联合闹革命,称作“大联合”。而后革委会成立,又要我做检讨。当时我还没想到,革委会要重新推选领导干部,两派的大部分学生都选举我担任系革委会的副主任。在检讨之后,我满心惊讶地成为了系革委会的副主任,正主任由工宣队队长担任。
1968年底,也就是在我检讨完,被提拔之后,是学校里最紧张的时期。当时要清理阶级队伍,1966级的学生已经分配出去了,学校基本空了。还在校内的师生员工被集中到一起,不许回家,严格审查历史问题。那段时间学校内整死了几十个人,情况十分惨烈。
“文革”愈演愈烈
这种整人的事情我不参与,但作为革委会副主任,我不能什么事都不干。因为之前管理过食堂,对食堂事务很熟悉,我就以抓伙食为名,天天下食堂,和食堂大师傅的关系都非常好。可工宣队队长(系革委会主任)看到这样的情况不高兴了,还狠狠地批了我一顿:“你什么事也不干,辜负了广大群众的希望,辜负了我们工人阶级的希望!”后来北大大部分员工要到江西干校,工宣队就决定让我去,多亏了我的一个同学帮忙。他说:“不要让老丁去,他爱人身体不好,家里还有老人、孩子,我没有负担,我替他去。”我心里一直很感激那个同学。
没有去江西干校,我依然是系里的负责人之一,处理系里的各种事务。
下乡和拉练
1969年底,北大师生大批前往位于江西鲤鱼洲的“五七干校”劳动。我们留校的人也不轻松,说要准备打仗,留校师生要到农村去备战。我们全系师生来到大兴县魏善庄公社的王各庄村,在那里安营扎寨。这次我仍负责群众生活,主要管伙食。为了抵御寒冬,我们挖菜窖,贮存了很多大白菜。但大白菜还没有吃,我们就回校了。
回校不久,学校又组织拉练。从北京出发,一路经过密云、怀柔、延庆等地,走了一个多月。那段时间管伙食更苦,我和带着厨具、食物的炊事班要走在大家后边,但到用餐时间又要急忙赶在最前面,在队伍到达之前准备好所有人的饭菜,十分辛苦。
第一站是东郊机场(现在的首都机场)南边的南皋村,第一天拉练时大家还都精神兴奋,体力也很充沛,不觉得有多难熬。但第二天我们便意识到了拉练的艰辛,从东郊机场走到顺义北边的马坡,我们都是满脚的大泡。队伍中有些有经验的解放军,他们教我们用针捅破泡,把里面的水放出来,之后泡泡脚就能稍微好些,不然还会继续扩大。要是不及时处理,脚上的泡破了感染就更麻烦了。
正在这时,我看到系里一个年轻的同志居然把公共自行车骑去了,不觉羡慕他的“轻松”。可谁想到,他竟然很痛快地将自行车给了我。出乎我意料的是,骑自行车也很累,因为要带着油印机,炊事员也都把行李往我车上放。之后,我和另外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先行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密云南边的一个小村庄,想在大部队抵达前做好准备。
大部队步行走小路,我们骑车要走大路。那天刮了一整天的大风,呼啸的风声在我耳边“呜呜”作响,自行车根本骑不动,我们两人只能费力地推着自行车,带着沉重的行李前行。等到天都黑了,我们才找到了要去的小村庄。进村之后发现,步行的大部队早早便到了,饭都吃完了。我真是彻底体验了一把骑自行车拉练的“轻松”。这之后,我再也不愿意骑自行车了,坚持跟大部队步行。
休整几天后,我们再次启程,先去了怀柔的山里,后又来到延庆,之后返回学校。整个拉练过程中,我们休整了两次,从最初的筋疲力尽,到后来的逐渐轻松,我们的身体也得到了锻炼,每天走几十里路不在话下,腿更有劲儿了,人也更精神了。
1973年,我去北京市大兴县的北大“五七干校”劳动。我们在那里劳动了一年,虽然劳动很累,但大家都感觉心情愉快,情绪很高。“文革”期间,学校里各种运动、斗争不断,大家的精神都非常紧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别人抓住“把柄”,就要做检查,被批判。可来到“五七干校”后,人人都是平等的,大家一起劳动,一起生活,感情更加亲密了。
大兴县的北大“五七干校”下分几个中队,我在其中一个中队担任副中队长,负责生产,劳动都是我带着大家干。我们中队的同志都相处得非常好,互助互爱,感情融洽。彭佩云(聂元梓“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中批判的三人之一)也在我们中队,老太太表现很好,和大家都很熟络。
在那里,我们自己动手种地、养猪、养鸭。有些同志不太会种地,我这个农村娃还带着他们一起做。夏天天热时,我们吃着自己种出来的甘甜多汁的西瓜,连夏日的酷暑都仿佛被驱散了,心里更加满足。
1974年,在北京大兴县天堂河北大“五七干校”合影(前排右一是丁民仆)
记忆1976年
“文化大革命”这场浩劫自1966年伊始,持续了10年,直至1976年,这场动乱终于结束。而终结“文革”浩劫的1976年还发生了许多让人永生难忘的事情。
1976年1月8日,人民敬爱的周总理去世。北大党委在是年召开的第一次会议是保卫工作会议,时任保卫委员的我参加此次会议。会议的主要议题是总理去世后的保卫工作——如何防止群众起来闹事。开会的时候我心里特别难受,不明白为什么在人民的好总理离世之际,第一时间召开的是这样一次会议。开会回来后,我要向其他人传达会议内容,传达的时候,我心里压抑许久的伤痛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后来学校指示,不许开追悼会,不许设灵堂,但大家怀念周总理的悲痛的心情是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的。当时我在系里的一个小工厂里任厂长,工厂在学校的物理大楼里。物理系的师生不顾学校的禁令,设了一个灵堂,工厂里的人、我们党支部的人全体去吊唁。这次吊唁没有向上级汇报,也没有向任何人请示,只当是了却我们的一桩心愿。
之后的清明节,群众们自发聚集到北京天安门,给总理送花圈,吊唁周总理。北大禁止师生前往,但我心里实在迫切地想要感受群众们的心情,用我们仅有的力量永远缅怀我们的好总理。于是,我私下去了天安门,之后悄悄返回了学校。事后系里开会追查天安门悼念一事,我没有说出来,这是我惟一一次对组织不忠诚,但我并不后悔,去天安门缅怀周总理是我内心深处最迫切、真实的愿望。这位一生为党、为国家、为人民鞠躬尽瘁的好总理值得我们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