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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的纺织业守望--李文钊回忆录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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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干校的时候就发生过一件事情:干校在后院养了一些猪,因为条件艰苦,饮食和饮水都不是很干净,结果给猪吃的饲料也出现了问题,猪因此生了寄生虫导致整头猪都不能够再食用,于是干校的人就把猪给埋掉了。后来发现被埋掉的病猪被当地的农民挖了出来,偷偷地炖了吃进了肚子里。其实农民也知道病猪是不能够食用的,但是饥饿已使他们不能再思考干净与否了。这也是一种与死亡抗争的悲哀吧!

按照中央文件规定,凡是国家机关人员顾不得一律要下放到指定的“五七干校”,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根据这个指示,我与妻子都必须下放到干校,但是因为妻子当时在外文局下属的北京周报社,从事对外宣传的重要工作,而且还要一个人拉扯才10岁的女儿,妻子所在的机关单位不放她,所以才避免了被下放的命运。但是妻子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在那动荡的岁月里生活是十分艰辛的。直到后来,她也一直没有向我过多地诉说那段凄苦的日子,一直让我对妻子心存感激。

谁知道这次下放的日子竟长达6年之久,原本只是以为去上个一两年便可以与家人团聚,再次走上自己的工程师的梦想之路,可是这一切却被搁置了6年。当时国家计委的干部和家属,一共大约下放了两千人之多,大家都只是知道下放的地点,具体要“再教育”多久却不得而知。当时总参的军队干部王书乾(军代表)说:“干校是干活的学校!”湖北襄樊这所干校原先是一个劳改农场,有6000亩地,足够容纳两千人的日常生活。干校的生活相比较农村还是要好了很多,国家给予了400万元的投资,用于房子的兴建,采购农作物的种子等,工具、日用品都十分的齐全。据说一年下来2000人的工资就发放了120万元,我们下放人员自己足足生产了120万斤的粮食,但毕竟干校的人数过多,多数的粮食还是被我们自己消耗掉了。

无期的等待

在“五七干校”的日子里,我再次回到了无奈的心态中。整日在农场田地里劳作,真正过上了回归田园的生活。当时在我们这些人里还成立了一个干校领导小组,为的是负责接待上级领导下来检查工作。那时国家计委的负责人是苏静和陈冰,总参派了几个军队干部负责工作。当时政治环境极其严酷,每个人都提高了自己的政治敏感度。

后来中央下令撤销了所有的“五七干校”,规定机关人员一律返回原单位工作,但6年的时光就这样统统的消耗了,在田地里折腾了6年,最终一切又归回了零,这真是一种讽刺。

我在干校里每天机械地重复着劳作,对任何事情都平静对待,因为当时的环境是你自己一个人无力扭转的,我对个人的渺小感受深切。我一直在等待,等待那充满希望的一天,只是这个期限仿佛遥遥无期。虽然当时曾经想过要做好在这个地方扎根的准备,但是自己那要为纺织工业做出贡献的理想又难以磨灭,我就这样安静地等待着转机的到来。

最初干校的宿舍占用的是原先劳改农场的一些旧房子,下放的人一律遵守分住于男女宿舍的原则,虽然有的是父母带着子女一起下放,但还是要男女分开住,这里还专门开设了提供下放子女读书的幼儿园、小学和中学。在干校初期,只有集体的概念,没有家庭的存在地位。

无味的工作

在干校的6年,我除了下地干一些农活外,主要参与基建队负责盖房子的任务。现实的问题是下放带着家属的干部不能永远睡集体式的大炕,所以就要不断地盖平房。这也是一项费钱的活计,但也是国家不得不拨款的项目。

这无谓的6年生活,让我感觉到自己的专业已没有丝毫的价值,一纸文件就把我们这些知识分子下放到农村接受再教育,时光在不断地在干农活中流失,难道干农活,我们这些人的思想就被改造了,就变得“纯净”了,“觉悟高”了?其实这样做只会让我们不断地反思这个国家倒底是怎么了。可是我们在当时是没有话语权的,只有沉默地干活,沉默地看待一切,在煎熬中度日。

日记的陪伴

每一个人都会有在压抑中迸发的时候,在当时那种沉闷的政治环境中,我时常会愤怒地爆发,想要对天、对周围的一切一切呐喊出自己心中的愤懑。在外人的眼中,有些人说我冷淡,说我处之泰然地看淡一切,他们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等待我在某一瞬间爆发出来,然后把我押上“批斗”的大台子。但是我没有,我没有公开发泄任何的不满,只是平平静静地劳作着,这一切全部都要归功于——日记。

从我得知即将要下放的日子开始,我便开始记录下那些艰苦的岁月,把看到的事情、别人说出的话语、自己心中的所想全部在日记上展现出来,只有这么做,我才能感到自己还真实的活着。

“1970年2月19日,星期四,12日乘47次车至武汉,到达时间次日晨8时,在武汉休息等行李等车。参观故居和农讲所,去汉口。16日晚乘车至襄樊(今湖北省襄阳市),坐一晚,17日晨10时到达襄樊站,校派车接……19日晨又赴校部太山庙听报告,干校一连指导员杨同志讲个人来五七干校后的思想变化。”

“3月4日,星期二,天气阴转多云,上午八点半开始上工,砌砖工开始要我们搬脚手架七、八块,李振升帮我们抽板,我看板不太重,就一人扛了一块,未想到扭了一下腰……”

“5月7日,星期四,天气多云,今天是毛主席五七指示发表四周年,原布置今天学半天,因突击地基,改在明天……文化大革命斗批改以来,对上层建筑党政机关进行彻底改造、彻底精简,机关人员十去其九。加上疏散备战减少城市人口……”

“12月2日,星期三,中央‘五一六’专案组召集开各单位开会,传达中央指示三点。‘五一六’问题不能一风吹,现在有些单位已经一风吹了,当前主要危险、主要倾向是一风吹……”

日记的内容多为我在干校期间日常的所见所闻,记载着那6年期间生活的艰辛,政治运动使历史的舞台上肆意地上演混乱的剧目,台下却没有观众的身影,所有的人都被拉上了舞台,被迫地出演着根本不适合自己的角色。

6年干校下放的变迁

从1970年到1976年在农村下放的6年间,政治运动已经不像1959年我第一次下放时那样激烈了,我们有更多的时间放在农田的劳作上,生活较前几年要平静很多。

“五一六”事件几乎成为了我们下放时期斗争的焦点。那时我们白天在干校劳动,晚上则会展开各种的政治斗争,以此来作为我们思想的“洗礼”,来提高我们的政治觉悟。劳动与斗争、斗争与劳动,好像全国上下的老百姓都在干这两件事情,也只能干这两件事情。

干校的劳动大都是些重体力活,那时候我因为是学理工科出身,同时参加了做土建的任务,每天都是与灰浆、砖瓦打交道,而与当地的老百姓却没什么交流。长时间的政治斗争,让他们对外来人产生了抵触心理,老百姓平时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能保住全家人的平安就很知足了。但是毕竟还是有农村人的淳朴秉性,他们虽然不会与外人深交,也不会在广庭大众下说真话,但也绝不会使坏动歪心眼。农民的这种矛盾心理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当时农民根本不会随便说话,为了全家的生活,也只好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