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农村的苦孩子
我的一生,首先要从我的出生和家庭说起。我的老家在江苏省无锡县(现在无锡县已并入无锡市)胡埭镇附近的王典桥村。这个村子比较大,当时约有50户人家,都是姓王的,没有其他姓。这个村子的历史已很久远,最早是有一个姓王的人从外地来此建立的。据传,太平天国的军队(当时人们称之为“长毛”)曾占领这个村子,其中一个小头领还在这里同一个寡妇举办过结婚拜堂仪式,场面很大——那已是1860年前后的事情了。这个村子的东面和南面各有一条彼此连接的河,河面宽20米左右,连接处有一座石桥,叫“东桥”。在村子的北面、紧靠住家的后门,也有一条很小的河,叫“小锅河”。王典桥附近的村子不少,东面的河对面是“西沿村”,后面是“是家旦”,西南面是“岸前村”,等等。不过,附近的村子都没有王典桥村大,村子和村子之间的距离也就是半里到一里左右。
对于王氏家族的历史情况,我们这些后代并不清楚。不过,我家上二三代的大致情况,特别是我父母早年的情况,我还是知道一些的。这是因为,我在上大学期间的1959年暑假,回到老家,突然心血来潮,与父亲进行沟通,向父亲询问起家里过去的情况。于是,父亲便滔滔不绝地对我说起来,说起他过去多年在上海的工作以及我亲生母亲去世等的具体情况,还说到老一辈王氏家族的若干情况。父亲和我谈了好几个晚上,我就详细地记录在一个笔记本上。我从父亲的几次谈话中得到很大的收获,使我知道了许多过去所不知道的事情。我下面要说的许多情况,有不少就是我从父亲的谈话里了解到的。
我的父亲
这里先说说我的前辈。据我父亲说,我的曾祖父是兄弟两个,大的叫细狗,小的叫顺昌,王顺昌就是我的曾祖父。顺昌有两个儿子,大的叫怀芳,小的叫怀生,王怀芳就是我的祖父(无锡话叫“公公”)。我的祖父在我父亲9岁那年去世,去世时满身长瘤子,现在看来可能是癌症。祖母(无锡话叫“亲娘”)年轻轻的就守寡,很可怜。不久,她去无锡城里给一个纱厂老板家当奶妈。老板的儿子是吃她奶长大的,所以这个老板对我祖母不错,后来经常接她到上海他们家里去做客,并做点家务。最后,祖母年老后在无锡老家去世,具体情况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幼年时曾受到祖母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护。有一次,我眼皮里进了什么东西,睁不开眼睛,还很疼痛。祖母就带我去找村子里的一个老太太,她用舌头反复舔我的眼睛里面,后来我就没事了。这件事,我至今记得很清楚,而且为此感慨不已。
祖父有两个儿子,大的一个叫“朝大”,下面一个就是我父亲“朝二”。后来我父亲的正式名字是叫王兆宜,因为“朝二”和“兆宜”在无锡话里发音相同。伯父王朝大,六十多岁就去世了。大伯膝下有个儿子叫王春耕,就是我的堂兄。堂兄夫妇俩与少年时期的我接触颇多,我至今印象深刻。王春耕曾在江苏北部如皋的一个中学教过书,教的是数学。后来他回到无锡老家,在胡埭中学工作,当过会计。他退休以后在家养老,2004年79周岁时去世。他膝下也有几个子女。
我的父亲王兆宜,出生于1904年,10岁开始读私塾,读了三年,文化水平也就是现在的小学程度。但在那个时候,农村人大都是文盲,不识字,我父亲在当地算是个小知识分子了。解放后,家乡的生产队让我父亲当会计,干了很多年。邻居有什么立文书写字据的事情,都要来找我父亲帮忙。甚至邻居之间发生什么纠纷,也要来找我父亲评理,进行调解。我父亲当时在村子里有一定的威信。
父亲从23岁开始,离开无锡老家到上海找工作。他先到上海一家纱厂做工,在厂里用手推车运输物品,这份工作他做了3个月。接着父亲到一家造船厂做小工,后来又去一个面包店做工。由于这个面包店关门,我父亲失业了。一年多以后,我父亲又去电车公司当电车售票员。因为做这个工作要懂点英语,售票员要在车上报车站名称,还要卖票收钱,父亲就去一个夜校学英语,主要是学路名和数字。1937年7月,我的外祖父(南方人称“舅公”)去世,父亲就带着全家回乡奔丧。等办完丧事,过了“五七”,我父亲正打算回上海时,刚好发生“八一三”事件,日本侵略者第二次入侵上海,他回不去了。我父亲在上海杨树浦的家(具体地址是杨浦区八埭头)的东西全被抢光。于是,我父亲就暂留在老家种田。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后,父亲又回到上海,在我舅父开设的“大陆鞋店”当店员,负责现金收支和账面管理,这个工作他整整做了9年。1955年1月,因为鞋店生意清淡,老板亏本,父亲又回到无锡乡下老家。后来父亲听说私营商店公私合营以后那些店员可以重新安排工作,于是父亲又到上海,找到店员工会,要求重新安排工作,或者办理退休手续。但工会负责人表示,父亲已经自动离职,不给他办理退休了。所以,父亲干了很多年工作,却没能在年老时得到退休金,这是很大的损失。
我记得,父亲有个姑姑,她夫家就在离王典桥村不太远的一个村子里,但彼此来往很少。父亲的这个姑姑,我小时候见过,我叫她“姑婆”,她应该就是我祖父的妹妹。我父亲也有一个妹妹,那就是我的姑姑,我小时候也见过,按南方习惯,我叫她“娘娘”。我的这个“娘娘”,嫁人后住在胡埭镇上,她丈夫在大街上开了一家叫“同和堂”的中药店铺。还记得,我在胡埭镇上学时曾去他们家吃过饭,我叫他“姑夫”。不过,现在我已经不记得姑姑和姑夫的姓名了。我这个姑姑去世较早,去世时大概只有50岁。我这个姑夫的寿命也不长,六十余岁得了脑血栓,全身瘫痪,卧床不起。后来,听说他不愿拖累亲人,自己绝食去世了。后来我发信给在无锡老家的妹妹王亚仙,让她打听,才知道在胡埭镇的那个姑夫名叫吴克亨,那个姑姑名叫王爱珍。而且父亲还有一个妹妹,叫王月珍,她丈夫叫徐于朝,他们的女儿叫凤英,就嫁给了我们王典桥的王杏初为妻。我小时候,跟杏初和凤英比较熟悉,偶尔也见到那个姑姑王月珍。但在我的印象里,我们家跟这个姑姑没有多少来往,不太像是亲戚关系。
父亲后来在农村老家过了几十年的艰苦生活。农村生活贫苦,家中种有几棵桃树,等桃子成熟后,父亲再将桃子拿去市场上卖点钱。那时我和哥哥生活也很困难,不能常寄钱回家。1986年3月5日,父亲因脑溢血去世,享年82周岁。当时,玉泉哥哥急忙从上海赶回老家,随后我也从北京赶回老家。我们全家在悲痛欲绝的心情下,给父亲办了丧事。本来,我父亲身体健壮,没有什么致命的大毛病,还可以活好多年,他主要就是血压高。但农村的医疗条件很差,父亲经常吃的降压药都是玉泉哥哥从上海带回去的,但是此前那些天,降压药吃完了,父亲没有药吃,结果就出了大问题。为此,我们感到非常痛心和惋惜。
我的母亲和姨妈
我的母亲名叫吴二葆,原来家住常州地区武进县的雪堰桥镇。武进县与无锡县相邻,雪堰桥与我老家王典桥相距约7里路。母亲与父亲同岁,人很瘦,22岁时与父亲结婚。据我父亲说,他和我母亲结婚那天,是阴历十二月十九日,接我母亲的轿子刚到家门口,发现家里失火,就赶紧把轿子放下,购买的许多菜也倒了,急忙救火。到了第二天,又重新购买结婚喜筵要用的菜。母亲有姐妹三个,还有两个弟弟。最大的姐姐叫大葆,十几岁就去世了。我母亲叫二葆,是老二,人家叫她“二姐”,下面是“三姐”吴梅大。母亲的大弟弟名叫吴铁汉,就是我的舅舅(南方话叫“娘舅”),后来在上海做生意,改名吴忠义。他先后开设了三家鞋帽店,抚养了三四个孩子,但他后来患了肺结核,没有得到恰当的治疗,五十多岁时就去世了。母亲的小弟弟名叫吴兴大,也是十几岁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