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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的纺织业守望--李文钊回忆录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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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年以后,陈光甫的银行储蓄额度发展到了几千万,在当时的上海可谓是“金融巨头”了,上海商业银行的发展令许多人惊诧万分,应该说陈光甫算是中国金融界民营银行历史上的传奇人物。而就是这个陈光甫,就是我三叔李芸侯的上级。

银行业这种靠金融资本经营发展起来的赚钱行业,连锁效应要比其他行业来得快,可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在1928年,美国这个当时世界经济的老大出现了严重的经济危机,虽然美国政府采取了一系列的拯救措施,但效果不佳。时任美国总统罗斯福采取美元贬值近一半的做法,来挽救美国经济,并大力推进公共事业投资。但由于经济萧条,百姓购买实力降低这不争的事实,随之而来,中国的工商业对美国出口的生意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当时上海的工商业一下子就跌倒了谷底,一蹶不振。

受此次经济危机牵连最严重的当属民营的纺织行业和面粉行业,在上海的荣家也是直接的受损者。荣家兄弟俩——荣宗敬和荣德生,一个做棉纺业,一个做面粉业,凭着他们做生意的精明头脑,荣家把生意的摊子铺得很大,靠抵押产业取得银行贷款,一连串地扩大经营规模,也与上海当时的政商名流及政府上层都很有交情。碰上了美元贬值、出口受阻的大难,荣家便找宋子文求救,当时他任中国银行的董事长,手握国家经济的大权。但因为荣家那时资产与负债差不多相抵了,所以他便想把荣家的纱厂全部归到中国银行的名下。

基于这个缘故,听说宋子文当时很是潇洒地对荣宗敬说道:“那好办,这个纱厂你就不要管了,你家里的开销一个月两千块我就包了,你就退出吧!”其实这意思很明显,他宋子文要吃掉荣家辛苦经营十几年的产业。荣宗敬这下没了法子,经过一番苦思之后决定去找陈光甫帮忙。当时我三叔李芸侯时任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往来部经理(往来部就是管放贷款的),陈光甫因宋家在上海也是有一些地位的,遂不好亲自出面,就派了三叔处理此事。

1936年2月,宋子文就约了五个人来谈吞并荣家产业之事,有三位是中国银行内部的人,另外就是叫上了陈光甫和另一家银行的负责人,碍于宋家的势力,陈光甫称病未去,只派了我三叔负责此事。当时,我三叔李芸侯提出让宋子文把荣家欠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1200万元由中国银行全部包揽,才能答应宋子文的提议,宋子文听了当下就有些傻了眼,他未曾料到荣家会有如此大的亏空,让自己的中国银行背负巨额的贷款着实是件危险的事情,经权衡利弊之后决定放弃此事,荣家遂逃过了此劫。

可是日子到了九、十月的时候,事情一下子有了转机。因当年棉花丰收的缘故价格跌下了许多,纱布的利润也因此一路上行,纱厂利润的提高,荣家一下子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扭亏为盈,把难关度了过去,荣家的产业算是保住了。这里面我三叔的功劳可是不小,可以称为一个商业奇才了,后来我父亲能够进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干事情,也多亏了我这位奇才三叔的帮助。

我的父亲母亲

李申甫,是我父亲的名字,他原名叫做钟岳,“申甫”则是父亲的号。父亲从小因家道中落,不得不到四川去学徒挣钱。那时四川挨着云南,茶叶出口的商业往来异常热闹,这样便带动了当地金融行业的发展父亲那时在钱庄里做了学徒,平时的日子是很苦的,往往都是四五更就要起来开始一天的账目对算,跟着师傅在柜上一站就是整整一天。到了忙的时候,只有在人员更替的时候才能吃上几口饭,便又开始匆匆的忙活起来。

父亲本身受的教育不是很多,才上了几年的私塾就出来做事情了。但是父亲有两个过人之处,才使父亲在以后做出些成绩来。一个是算盘打得好,头脑清楚,另一个就是父亲那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不知曾经使多少柜上的人羡慕。要知道旧时在钱庄做事情,每天在柜上来来往往这么多的账目要做,可全是凭着人的脑子快、手记得清楚,算盘算得清,账目记得一目了然是很得老板看重的。

民国时期许多人都在政治上吃了亏,尤其是金融业,政商不离的原则自古皆然,父亲做事情的钱庄亦是如此,一不小心就会吃政客的亏。但是父亲从不爱与政治人物打交道,一心一意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与那些前来从事金钱生意的政治家从不深交,因此也从没吃过什么大亏。

1938年我们搬到上海以后,父亲因为工作的原因自1930年在南通已经住了很长的时间,尔后我们也随着父亲都齐齐地住到了南通这片地界上。父亲在南通丁古角租了一套比较好的四合院,毕竟是一大家子人,虽然不如我们从前住的地方宽敞,但是好歹大家又都聚在了一块。

那个时候家里有我大哥、二哥、姐姐、我和弟弟妹妹们,在如此特殊的时期我们这一家子还能在一起也算是万幸了,总想着刚刚度过悲伤的日子算是到了头,以后会是幸福的好日子吧!就是这般想着,全家人都努力地生活,为的就是大家能在一起快乐地过日子,幸福、幸福真的来临了,母亲在这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怀上了我的小妹妹,十月怀胎都很顺利,可是在生产时母亲却得了产褥热,高烧不退。大家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心里干着急。后来母亲因产后落下了毛病,被病魔折腾坏了身子,不久就离开了人世,享年40岁。全家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中,尤其是正值壮年的父亲,整日愁眉不展,时时盯着母亲曾经用过的东西,一坐就是好久好久。

 

李文钊的母亲尤汝玉(1897年-1937年)

我从小就很喜欢母亲的名字,尤汝玉,女为水中暖玉,温和可人,俏丽灵巧。母亲是江苏金坛人,那地方离丹徒和镇江不远,她家是姐妹两个人,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大了解,只知道她也是一个有名的方氏家族出身。方孝儒因开罪朱棣,全家遭难,遗族外套改姓尤。母亲还有个姐姐叫做尤汝金,但是她姐姐死得很早,家里也就留下她自己一个女孩子,她家族不是很大,但遗风犹存,母亲也算得上大家的闺秀了。母亲在世的时候,对我们兄弟姊妹照顾得很好,平日里会亲手缝制衣服鞋袜,不会让下人动手,她总觉得让自己的孩子穿上自己缝制的衣服,是一种幸福。

父亲是位很正直顾家的人,平时的银行工作压得他会喘不过气来,但是他从不会把工作的情绪带到家里面来。记得1936年我们刚刚到南通的时候,他当时一个月的工资是200元,一般都会交给我母亲80元留做家里的开销,剩下的父亲会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所以之后到了上海,他手里有两三万元的余钱,在那个时候算是挺多的了。再加上当时银行的福利也是不错的,特别是对职工子女的教育有很多的资助,像是上学什么的都是由银行资助,所以这方面让我父亲省了不少心。其实父亲也是可怜得很,中年丧妻,自己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其中的心酸也难为别人知道。

1937年“七七事变”发生后,日本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一时之间全国上下都陷入了炮火声中。父亲有很强烈的爱国心,不愿意在日本人的统治下做事情,便把银行的金融资源和人脉关系全部送回了上海总行管理。1938年,日本人也很快就打到了南通,我们一家人当时打算走水路准备连夜逃离。当日凌晨,日本兵就进驻了南通,尔后我们趁机坐船跑到上海去了,后来便随着父亲一直定居在上海。

父亲的正直也体现在其他很多方面,平日他处世为人都很谨慎小心,或许是因为在银行做事严谨的原因,对待其他事情也是一丝不苟,生怕遗漏了什么。他也不坑人害人,但小心处事还是很有必要的,父亲一生在社会上都没遭到过什么大风浪,这多半与父亲的性格很有关系。我听过父亲自己讲过的一些小趣闻:当时南通分行有一位厨师,把厨房一些物件抬走变卖获利,这事情被父亲发现了,他让他们拿回去,但没有当面揭穿厨师的贪污行为,他还是很照顾别人的面子的,因此父亲在下属同事中有些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