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16岁就到上海“厚生纱厂”的细纱间做工,一天的工钱才4角小钱。她在上海做工十几年,1937年才回到我们无锡老家。我是母亲在上海生下的,所以我的出生地是上海,但籍贯还是江苏无锡。听父亲说,在我满月时,曾在上海摆了几桌酒席,把亲朋好友找来喝酒吃饭,因为当时正好有钱,家里经济情况有所好转。据我父亲说,我母亲大生(顺产)、小产(流产)合起来好多次,有两个孩子在1岁左右就夭折了。我母亲生孩子,每生一个都要昏死过去,每次都用烧红的秤砣放进醋碗里,把她熏醒过来。父亲说,我母亲为人非常善良,人缘好,很“大气”(慷慨),家里平常有什么好饭吃,她要叫遍左邻右舍都来尝尝。但她性子很急,譬如当年听到有人说日本鬼子要来了,大家刚开始逃走,她已经走出几百米远了。我姨妈(南方叫“阿姨”)说,我母亲嘴巴也蛮厉害,在夫妻之间吵架时,她是“宁输拳头不输嘴”。我母亲不幸35岁就去世了,那是1939年,我才4岁,还不懂事。在我的记忆中,始终没有母亲的形象,当时也没有留下母亲的照片。只是有一点还记得清楚,那是在我3岁多的某一天,是我外祖父去世的周年纪念日,我母亲和姨妈一起在姨妈家里大声哭泣。这就是我对母亲的唯一记忆。听父亲说,我母亲34岁开始“有病”,其实是怀孕,以前生的都是男孩,这次怀的是女孩,是换胎,反应和以前不一样。开始大家以为她是生病了,所以请郎中给她看病,吃了很多药,还吃了三五个月的鸦片。最后,掉下一个死胎,我母亲也去世了,这真是庸医害人不浅呀。
我的外祖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我从未见过。母亲的妹妹吴梅大,就是我的姨妈,人家都叫她“三姐”。姨妈一辈子没有结婚,后来信仰佛教,每天烧香念佛,一直到2000年94岁时在雪堰桥去世。姨妈刚13岁就去了上海,在一个纺织厂做工,是织布工。她为资本家干了几十年活,手受过伤,还为此落下了毛病。当时,她在上海和我父母住在一起,关系很亲密。据父亲说,姨妈每月自己拿了工资,就往我母亲的抽屉里放,不声不响,因为她看到姐姐负担那么重,还要养活几个孩子。母亲去世后,姨妈经常痛哭流泪,可怜我们这几个外甥失去了母亲。我们小时候,姨妈对我们非常好,十分疼爱我们,对待我们就像对待亲生儿女一样。实际上,她是在代替我们的母亲来关爱我们,主动负起了抚育我们的责任,这也是她终生没有结婚的重要因素之一。我曾听到她对邻居说:“就是看着几个外甥可怜,要是我结了婚,他们怎么办?”我自幼丧母,对母爱的体会很少,如果说还有某些体会的话,那就是姨妈给我的。然而,当时还有人讽刺她,说她“要贴本,是发痴,把钱往外面拿”。
我母亲去世后,父亲再次结婚。听父亲说,继母是姨妈介绍的,姨妈怕我们三兄弟无人抚养,便介绍了继母,这也是出于对我们的关怀。我的继母叫陆菊大,比父亲小6岁,她老家在太湖边上的“下浦”。她父亲是前清秀才,名叫陆瑞宪,在当地比较有名。不过,我继母是陆瑞宪的大老婆所生,继母的母亲早就和陆瑞宪分居,陆瑞宪是和他的小老婆生活在一起的。在我父亲再婚时,陆瑞宪要父亲给他送七八十元的礼钱,这在当时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我父亲拿不出来,没有给,所以他们与我们家一直不来往。
由于父亲常年在上海工作,所以我的幼年和少年时期一直在老家和继母生活在一起,关系还算可以。关于继母,我还记得有这么一件事。那时我上高小或是初中,父亲给我买了一支钢笔。有一天,钢笔突然丢了,继母似乎知晓了情况,一遍一遍问我:“你的钢笔呢?钢笔呢?”我不敢说丢了,只是含糊应答。好在笔帽还在,为了假装钢笔没丢,我将笔帽别在长衫上,假装下端在衣服里,继母一看钢笔还在才不追究,我就这样蒙混过关了。
嫁给父亲后多年,继母一直没有怀孕,直到1952年冬天,才生下一个女孩。父亲去世以后,继母又和女儿女婿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直到九十多岁去世。最后几年,她双目失明,卧病在床,日子并不好过。
我的兄弟姐妹
我有兄弟三人,大哥是王邠泉(邠,念bin,第一声),二哥是王玉泉,我排行第三。父亲说,当年给孩子们起的名字里都有“泉”字,因为算命的说,父亲命中缺水。后来,我继母生了个女儿,名叫王亚仙,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的大哥王邠泉,1928年出生。邠泉出生后,母亲患“奶疮”,没有奶水,因此被“奶”到乡下的杨下村,一年多以后回来,就和父母“不亲”了。为此,父亲不怎么喜欢邠泉,对他很凶。后来,母亲生下玉泉和正泉后,就没有再“奶”出去,而是给孩子吃奶粉。母亲每天半夜三更就要起来调和奶粉,喂孩子吃。还有一个说法是,邠泉11岁时母亲生病,算命的说这是因为邠泉这个孩子的“八字”不好,所以,父亲对邠泉更有看法了。邠泉上学比较晚,他先是在雪堰桥道南小学读书,住在姨妈家里,后来他又读初中。
邠泉人很聪明,也很善良,经常为别人做好事。在我的记忆中,有一件事十分突出。那是我们家乡被日本占领时期,有一年,全村居民要领“良民证”,为此还要盖图章。农村的人哪有什么图章?大家都很着急。这时候,邠泉自告奋勇,自己弄材料,找把小刀,无偿地给大家刻图章,刻的图章还像模像样。邠泉忙碌了好多天,总算帮村子里的人刻好了图章。全村人都夸邠泉聪明能干,做了件大好事。后来,邠泉读初二不到半年,就被我姨妈带到上海,在舅父开设的“永安鞋店”当学徒,住在舅父家里。邠泉在舅父家的日子并不好过,有一次被舅妈毒打,他曾逃出去过。一年多以后,他便病死了,那是1947年。邠泉是得了伤寒病,耳朵发聋,但舅父舅妈没有让他去医院看病治疗,只是请中医郎中来看看,还请巫婆来给他治病。结果,邠泉因没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而去世了。邠泉去上海当学徒时是18虚岁,去世时是20虚岁,真是老天不公,太可惜了。如果邠泉哥哥活着,他肯定是一个很有作为的人。
我的二哥王玉泉,出生于1931年11月23日。玉泉哥肤色白,长得俊,智商高,父母很喜欢他。听父亲说,玉泉小时侯就很聪明,3岁就知道给父亲盛饭,还知道从口袋里拿钱去买东西。玉泉是在雪堰桥上的小学和初中,住在姨妈家里。他后来又到上海大同大学附中读初三,住在舅父家里。玉泉初中毕业后,就不愿继续上高中了,想早点工作,他深深地觉得,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听我父亲说,玉泉有一次肚子痛,要找“消治龙”(当时的一种消炎抗菌药)吃,结果反被舅父大骂一顿。
玉泉哥参加工作较早,在上海环保局的“材料研究所”当会计,干了几十年,成为一个经验丰富的会计师。他后来又转到一个企业当会计。1992年退休以后,他还在外面一个单位兼职会计工作,直到现在即将年满80周岁,依然如故。可惜,他的老伴余惠德已在2005年去世,她比玉泉哥大五六岁,曾在同一单位一起工作了好多年,她去世时即将满80周岁。他们夫妇膝下有两个儿子,大的叫王大庆,1956年出生;小的叫王为纲,1958年出生。这兄弟两人虽未上过大学,但都聪明能干,事业有成,他们下面各有子女。他们是一个大家庭,虽然不住在一起,但都在上海市区,彼此关系良好,相互关怀照顾,真的是家庭和睦,其乐融融。在我青少年时期,玉泉哥哥对我的关怀和帮助甚多,一下子说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