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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求索--王正泉回忆录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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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马七班”,大多数是男生,女生只有5人,其中有一个女生比较特殊,她是日本人,年龄较小,名叫吉野洋子,我们就叫她“吉野”。她虽然是日本人,但并不是作为留学生入学的,这是因为,她父亲是日本共产党党员,抗日战争初期就来到中国延安,参加中国的抗战活动,解放后则在中国一个军区的后勤部工作。吉野3岁时随母亲来中国与父亲团聚,从小就在中国读小学和中学,言行举止几乎和中国学生一模一样。1956年,她父母作为日本侨民返回日本,临走时把她留下,让她报考人民大学,希望把她培养成一个马克思列宁主义者。吉野大学毕业后又在本系读了3年进修班。毕业后,吉野留在中国工作,20年以后才回到日本。

我们大学第一年的课堂教学活动,主要是学习基础课程。一开始开设的是历史课程,例如中国古代史、中国近代史、世界古代历史、世界近现代史、苏联历史等等。大家都很认真地学习。接着开设的是哲学、逻辑学、政治经济学等等。我记得,方华老师讲的逻辑课很有意思,讲得很生动,有时还逗人乐。讲政治经济学的老师前后换了几个,其中一个年轻老师名字叫宋养琰,他一开始就要求同学们好好读马克思的《资本论》,说《资本论》就像“一炉熔化了的黄金”,使我们印象特别深刻。当时的学习方式和中学时代有很大的不同,听课的教室和座位并不固定,许多课程是在不同的教室讲的。同时还有课堂讨论,让学生们对上课老师讲的内容进行讨论,以加深理解,活跃思想。有的课程考试是用考卷进行笔试,有的课程考试则用口试方式,由老师当面提问,学生进行口头答题。此外,体育和外语是常年开设的必修课程,大家都必须参加。外语主要是学俄语,许多同学在中学学的是英语,但我们这个专业要求必须学俄语,这对许多同学来说是个难题。当时,许多同学早晨起来洗脸刷牙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屋外树林里去读和背俄语单词。俄语很不好学,其发音、单词结构和语法同英语的规律有很大差别。我记得,有的年龄稍大一些的同学,学习俄语比较困难,但他们另有窍门。譬如,俄语中的“星期天”一词,本来是“Воскресенье”,但他们为了牢记这个单词,便按其发音读成“袜子搁在鞋里耶”。

大学第一年的学习与生活

这里还要说说当时的生活情况。按照学校规定,调干生每人每月都有调干助学金,根据原来行政级别的高低,助学金有多有少。我在原来机关是行政23级,人民大学每月给我25元助学金,在原单位级别比较高的同学,大概是每月29元助学金,再多的我就不知道是多少了。我发现,我原来的工资级别在同学中是最低的。我们班有的同学,参加工作并不比我早,但原来的级别却是行政19级,比我高了4级,可能是因为他原来所在的单位是省一级机关吧!还有更高的,听说我们系有一个同学,他是行政16级。这使人感到吃惊,因为当时的行政17级就算是“高干”了,行政17级及以上的教职员工可以听的内部报告,下面级别的人是无权去听的。尽管如此,我的生活还是挺宽裕的,每月在食堂吃饭的伙食费只要10元多一点,吃得还不错。所以,我每两个月给老家寄10元钱,以补贴家用,因为父亲已经离开上海,回老家种地,没有工资收入了。还记得有这样一件事,使我感到不痛快。因为我是南方人,平日吃惯了大米饭,即使白面做的馒头也是凑和着吃,特别不喜欢吃玉米面做的窝窝头。有一次在食堂吃饭,我去得稍晚了些,结果没有买到大米饭和白馒头,只买到了窝窝头。我回到饭桌上生气地说:“倒霉、倒霉!只有窝窝头吃了!”旁边一个同学就批评讽刺我说:“难道窝窝头就不能吃了吗?”对此,我不敢回嘴顶他,只是默默地把窝窝头吃了。其实,南方人就是不爱吃窝窝头,这也不算什么问题。后来学校进行“忆苦思甜”教育时,就是让大家吃窝窝头,以体会旧社会穷人所受的苦。

参加反右派运动

1957年5月,根据党中央的指示,全党全国开展一场整风运动,以反对官僚主义、宗派主义和主观主义为主旨。人民大学全校师生也投入了这场运动。当时号召各民主党派、知识分子和人民群众都要提意见,帮助党整风。同时强调,要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实行“大鸣大放”,在鸣放时要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于是,各界人士都积极参加各种座谈会,畅所欲言,向党组织提意见。开始的时候,鸣放比较温和,提出的批评和建议都是善意的。但是随着整风运动的发展,有些人的言论越来越尖锐起来,甚至带有攻击性。例如有的人说,过去搞的肃反运动扩大化了,应该“甄别平反”;现在是共产党垄断一切,成了“党天下”;大学应该取消党委负责制,实行“教授治校”,等等。人民大学的整风运动也出现一些极端现象,例如有人在批判教条主义时说,人民大学就是“教条主义的大蜂窝”。校园里贴出很多大字报,有些人对共产党提出尖锐的批评意见,有些人则对此加以反驳和批判。一时之间,校园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正在此时,林希翎出来活动了。林希翎原名程海果,父亲是国民党军官,解放前夕去了台湾,她和母亲留在了大陆,她还参加了解放军,1954年进入人民大学法律系学习。她颇有才华,也有自己的抱负。因为羡慕李希凡和蓝翎敢于挑战《红楼梦》研究学术权威的勇敢精神,她改名为林希翎。在1957年5月的整风运动和“大鸣大放”中,林希翎先是去北京大学作了两次大会讲演,后来又在人民大学海运仓分部作了大会讲演。她的讲演引用了很多的材料,提出不少新奇的观点,涉及苏联和斯大林、南斯拉夫、社会制度、批判胡风、教条主义、法制等许多问题,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林希翎在大会讲演时,会场上明显分为两派。许多人热烈鼓掌,并大声呼叫,表示拥护;但也有人高声叫喊,反对她的说法。林希翎的讲演尚未结束,就有人退出会场,在外面贴大字报,有的表示坚决拥护,有的则加以批判,其中包括我们班的毛占春,他是最早起来反对林希翎的。林希翎的这次大会讲演,我也去听了,至于具体内容,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她说的许多材料闻所未闻,很新奇,使人很感兴趣。例如她说自己看过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里面是怎么怎么说的。当时我很吃惊,因为早已听说有这个“秘密报告”,但从未见到。后来才听说,林希翎和一个中央领导人的秘书交朋友,她是从这个男朋友那里看到这个内部机密文件的。对于林希翎大会讲演的内容,我当时觉得,她的许多意见可以考虑,可以吸收其中的有益部分,但有些说法出了格,太过分,胆子实在太大了。同时认为,她说她的,让她说去吧,我们可以不理她。总之,当时我并不认为她是在反党反社会主义。这说明,我实际上是个中间派,政治表现并不符合党组织的要求。随后,我被延长党员预备期一年,因为我当时虽已入党,但还是预备党员,需要通过一年预备期的考验才能转正。据说,延长党员预备期一事并不算党内处分。

1957年6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这是为什么?》。随后,全国开展大规模的反右派运动。通过运动,经过学校领导和党组织的教育,我跟上了形势,思想起了重大变化。我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觉得把林希翎划为“极右派”没有错。因为根据后来的揭发和整理,林希翎的许多说法在当时的确是不能容忍的。例如她说,“斯大林的后期是反动的”,个人崇拜是“制度问题”,我们国家的某些政治制度也“不好”;“统治阶级都有局限性”,社会主义社会也一样;“肃反扩大化”了,如此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