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反右派运动中,我们“马七班”党支部也按照上级要求,根据每个人的政治表现,对全班同学按左、中、右进行划分。我们班有几个左派,其中毛占春最有名,另外还有两三个应届高中毕业生。中间派的人数比较多,我心里有数,自己是个“中间派”。此外还有两三个“中右”,也就是中间派偏右的同学。当时,“马七班”划了两个右派分子,一个是男同学朱福荣,一个是女同学韩惠贞,两人都是调干生。朱福荣究竟有哪些右派言论,我记不清了,但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态度很不好,十分蛮横。他始终坚持自己的言论观点,拒绝接受任何批评,有时甚至当众拍桌子瞪眼,大声叫喊。最后,他被划为“极右分子”,被开除学籍,回农村老家去了。很多年以后,才听说他在农村老家的一个生产队里当会计,娶妻生子,生活十分艰难。至于韩惠贞,在我印象中她人品不错,待人随和,同学关系良好,是青年团员。她参加工作多年,资格比我老,年纪也比我大,但当我作为团支部书记找她谈话时,她很谦虚,态度很好。其实她没有什么右派言论,但最后还是把她补划为“右派分子”了。对此,我当时并不理解。很久以后才听说,主要是她做了一件傻事。那就是林希翎在海运仓作大会讲演的那天,时间已经很晚,林希翎的宿舍又在人民大学的西郊校园,离海运仓较远,所以韩惠贞等几个女同学就把林希翎邀请到自己的宿舍住了一晚。就是这么一件事,我们系的党总支就下达指示,要我们班把韩惠贞划为“右派分子”。据说,当时我们班党支部并不同意这样做,但顶不住上级压力,最后还是不得已而为之了。由于情况特殊,问题较轻,韩惠贞事后仍然留在学校继续学习,直到毕业分配。在后来三年的学习生活中,同学们对她的态度还不错。尽管如此,韩惠贞戴着“右派”帽子,在班里地位很低,其处境的尴尬是可想而知的。在“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党中央进行拨乱反正,韩惠贞平反了,朱福荣也平反了。林希翎便没那么幸运了,关了十几年的监狱,最后移民到国外,七十多岁时在法国去世。
参加反右派运动
现在看来,当时的反右派斗争扩大化是搞错了。全国的几十万个“右派分子”,除极个别的以外,后来都平反了。应该说,当时的反右派运动是在极左思潮的影响下进行的,这种极左思潮笼罩着整个国家,从上到下都是如此。我们班的党支部,其反右派的指导思想和具体做法都是从上级党组织那里压下来的,很难顶得住。所以,我们现在不能过分责怪他们,去追究他们的责任。当然,基层的党员干部也应该很好地吸取教训,提高自己的认识。
1957年暑假以后,学校开始上课,继续教学工作,并进行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以彻底粉碎资产阶级右派的进攻,巩固和扩大整风反右派斗争的成果。当时强调,知识分子要“改造思想”,要克服“资产阶级个人主义”,还要求大家主动暴露思想,交代内心深处的错误思想,不仅要虚心接受别人的批评,而且要自己批判自己,这就是“反右”运动以后接着开展的“双反(反浪费、反保守)交心”运动。在“双反交心”运动中,我响应号召,进行思想改造,暴露自己的错误思想,并加以分析批判。我对自己在“反右”运动初期认识不高和斗争不力的现象作了深刻的检讨,表示要紧跟党中央,不断提高自己的思想水平。我的表现,当时得到党支部的肯定和表扬,后来就被定为“中左”,也就是中间派偏左,而且很快就转正为正式党员了。
当时的“双反交心”运动,实际上把每个学生的个人抱负和奋斗目标都当作“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批判了。在这方面,我也做了一件错事,主要是对于云志同学。于云志同学颇有才能,学习勤奋,爱好文学,能写诗作词。他个人抱负很大,奋斗目标很高,声称要做一个郭沫若式的人物,在某些学科领域有所成就。在“反右”运动中,他可能被定为“中右”分子,但我不记得他有什么右派言论。在“双反交心”运动中,他暴露自己的思想,进行自我批判,并说自己每天都记日记。当时,我还是团支部书记,就把于云志的情况向党支部作了汇报。党支部提出,最好把于云志的日记拿出来,进行批评教育。于是,我找于云志谈话,他表示愿意将日记交出来。随后,我就把他日记中当时认为错误的言论摘下来,写成一个长篇大字报,公开加以揭发批判,使他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和沉重的打击。现在看来,我这样做是很错误的,不但批判的内容有错误,而且侵犯了他的隐私权。当时,我也深受极左思潮的影响,把握不了自己。幸好,于云志同学并未因此而在班里受到歧视,大学毕业后,于云志也被留校任教,这显然是因为我们班党支部向学校领导做了推荐,否则是不可能的。后来,于云志的工作几经调动,最后去了石家庄的河北省社会科学院,多年从事研究工作,成果颇丰,被评为研究员。
这里还要说说我们“马七班”的两件事。一件事是我们班出了个“反右英雄”。这个男同学来自东北辽宁省,是调干生,也是党员,他在老家已经有一个即将结婚的恋人,但在反右派运动中出名后,他利用自己的优势地位,欺骗和玩弄同班某年轻女生的感情,多次与之发生不正当关系。同时,他又通过威胁利诱,和班里另一个已婚女同学发生不正当关系。这种生活腐败的行为暴露后,他就被学校勒令退学了,这真是“活该”。另一件事是我们班出了个所谓“小偷”。这位同学也是调干生,学习成绩很好,能力也很强。但他做了一件错事。有一回,他趁着在图书馆查阅书报的机会,偷拿了几本书(主要是词典)回来,然后把书中盖了公章的扉页撕掉,占为己有。这件事败露后,他也被学校取消了学籍。其实,这个错误并不大,而且不是政治错误,完全可以通过批评教育的方式来解决。但当时学校对学生的品行要求很高,因此给予“劝退”的严厉处分,从而使他丧失了理想的大学生活。
王正泉,摄于1957年
下放遵化半工半读
1958年“双反交心”运动结束后,人民大学给学生安排的课外活动还是不少,我对其中两项活动记忆深刻。一是根据北京市的部署,开展“除四害”活动。所谓“四害”,是指老鼠、麻雀、苍蝇和臭虫。平时,每个同学随时都要拿一个拍子打苍蝇,而且每天要上报打死的苍蝇数字。有时,我们还要到野外和附近农村去打麻雀、捉老鼠。记得有一次,我们“马七班”去一个地方打麻雀,各人守着一个地方,不让麻雀落下休息,要累死麻雀。我是守在一个大木堆上,手里拿一根棍子,看到麻雀一来,就挥舞棍子,把麻雀轰走。
另一个活动是参加修建十三陵水库的劳动。当时,北京市要在十三陵修建一个大水库,这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我们班是在1958年4月去参加劳动的,整整干了10天的体力活。我们的任务是挑土修坝,把远处的土挑到坝上,用来修筑水库大坝。我们男生每天的劳动就是挑土,一天要挑土走无数个来回,每个来回大约是一里多路。我几个来回走下来,就觉得很累很累,一天下来,更觉得精疲力竭,狼狈不堪。那几天,我一顿饭能吃6个手掌般大的包子,过去从未有过,后来也没有过,真是“空前绝后”呀!
1958年这一年,全国开展“大跃进”运动,大办人民公社。我们“马七班”根据学校安排,在暑假以后到河北省遵化县参加运动,实行“半工半读”。从当年8月下旬到次年2月下旬,我们班同学在遵化农村待了半年时间。所谓“半工半读”,实际上主要是参加运动和劳动,学习的时间很少。“马七班”一部分同学在“平安城”(一个如同小镇的村子,我一开始便住在此地),一部分同学在“西辛庄”。我们住在农民家里,晚上睡在土炕上,这是我这个南方人第一次见到北方的土炕。我们和农民打成一片,关系融洽,许多同学还交了农村朋友。有些男同学与当地的一些女青年关系很好,在我们回来后,有几位女孩子还特意赶来北京寻找那几位男同学。对我来说,在“半工半读”的日子里,记忆深刻的有这样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