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吃不了的瓜菜就装进大筐抬着送炊事班。
中央民族歌舞团来了
这年夏天,来4585部队农场锻炼的连队又多了一个,就是中央民族歌舞团,被编为26分队,住的地方在我们连的旁边,两个连队的宿舍之间隔着几个十多米宽的方方正正的池塘。这些池塘都是当初盖房时取土形成的,后来被我们放养了许多鲢鱼苗。秋后,鲢鱼都长到一斤多重,于是我们大吃了几顿红烧鱼。
26分队的人数很多,足有二百多人,其中不乏一些“文革”前著名的演员,比如一位号称“旋转大王”、跳舞中断了脚筋还坚持练功的藏族舞蹈家,还有以唱《赞歌》出了名的歌唱演员胡松华等等。舞蹈队有一些藏族姑娘,个个身材苗条,长胳膊长腿长脖子,长睫毛大眼睛,但皮肤黝黑,而且都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从来不跟我们搭话。
由于26分队比我们晚来一年,所以我们当初经历过的艰苦也落在他们的头上。晚饭后,当我们悠闲地品尝自留地里的黄瓜和西红柿时,经常看到他们在池塘那边打水洗脸。于是我们便隔岸高呼:“老胡,吃黄瓜吗?”胡松华们便纷纷高举双手,表示“要”。我们把黄瓜用力甩将过去,那边就有好几个人一齐跳起来接。往往一根黄瓜在手里就会断成好几节。当时谁也不嫌脏,从地上拾起来,用凉水冲冲,照样吃得很香。
我们离开部队的前一天晚上,胡松华请了假,专门到我们班宿舍给我们送行,大家聊到很晚。我们想请他再唱一遍《赞歌》,说小声点也行。老胡连连摆手,表示“这可不敢”。
这一年赶上抓“五一六反革命集团”,各营各连都做了动员,说明革命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某月某日前主动交待的可以得到宽大处理,过期后果自负。转眼期限已过,我们连还没有一个坦白交待的,但26分队在动员后仅仅两三天,“主动投案自首”者就占了全连人数的一半以上,弄得师部专案组的人都糊涂了:文件中不是说“五一六”就是一小撮吗?怎么光民族歌舞团里就有一百多“反革命”?结果经过调查其实一个也没有。
民族歌舞团的到来,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令人欢乐的文艺节目,因为那时绝对不允许他们参加任何演出,包括团里的汇演。否则我们这几个学生连的风光肯定一落千丈。后来不知从什么人那里传出谣言,说有的少数民族演员染有梅毒(估计是谣传),弄得我们都不敢到澡塘去洗澡了。那时全团就一个大澡塘,有热水池子,有淋浴,由团里安排各连轮流洗浴,一般是每周一次。有了我们学生连队,就安排几个连队的女生上午洗,下午再安排男生洗。如果赶上26分队排在我们前面,去洗澡的人就寥寥无几了。即使去了,也只洗淋浴,谁也不敢下池子。到了1970年底我们分配时,26分队还没有解放,继续在那里锻炼了一年多。
笨猫与老鼠
每年稻谷收获之后,耗子就多了起来,大的连尾巴有一尺多长。有一次我们从谷堆下抓了一只耗子,拿回食堂逗猫玩。谁知那只好吃懒做、肥头大耳的笨猫根本不饿,把耗子按在脚下,却不下嘴去咬。
耗子当然吓得半死,晕倒在地一动不动。猫放开爪子,走到比较远的地方盯着。耗子慢慢缓过劲来,爬起来刚想跑。猫又“呜”地一声,重新把耗子扑倒在地。这样反复几次,猫俨然是个得胜的将军,慢吞吞地走到越来越远的地方。但耗子在死亡的威胁下竟然学聪明了,见猫刚走开,一翻身就窜了出去。猫走到很远,回头不见了耗子,“喵呜,喵呜”地冲我们叫个没完,大概是怀疑我们把它的战利品藏起来了。
乡村男教师
1970年底,依照“远分对儿(建立恋爱关系的俩人一起往远处分配),近分坠儿(家庭有特殊困难的分配地点比较近),不远不近是光棍儿(既没有恋爱对象,也算不上特殊困难的分配的远近居中)”的不成文规定,我被分配到不远不近的北京市房山县(现在叫房山区)当教师。
从这个时候开始,直到1978年7月我调到科学普及出版社,我先后在3所中学做了将近8年的中学教师。
房山区面积很大,西部的山区占四分之三,东部的平原只有四分之一。我被分到地处山区和平原交界的崇各庄公社(现在的青龙湖镇)豆各庄中学(据说现在叫“青龙湖中学”了),这个学校位于良乡西北方向大约8公里的地方,由于交通不便,所有的老师都住校,只有周末才能回家。
这所中学只有初中部,总共十几个班,学生基本上来自公社平原地区的几个大队。学校革委会主任申世光原来是北京市工读学校的教务主任,工作认真、勤奋,为人很好。“文革”中工读学校解散,教师和干部就都被下放到各区县。他的妻子因病去世后,一儿一女都很小,就跟着他住在农村的学校里。
老申得知我是学法语的,嘬了半天牙花子也没想出让我教什么课(当时农村学校根本不开外语课,当然更没有法语课),最后问我能否教语文,我说可以试试看。
其实,当时这个学校并不缺语文老师,反而数学、工业基础知识(“文革”中设置的课程,当时物理、化学等课程都被取消了)等却缺少合适的教师。
我教了一个学期的语文,便主动承担了数学课的教学,后来又兼任了工业基础知识的教学任务。回忆在农村中学的几年教师生涯,我除了没教过政治课和音乐课外,其他课几乎教了一个遍,甚至还给体育老师代过课。
豆各庄中学教师中的几条汉子。左起:胡念中、我、朱荫坡、李××(1971年)
我教的学生中男女生各占一半,上课第一天我就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女生都穿戴得比较整齐,衣服上甚至连补丁都很少见,而男生却一律破破烂烂,棉袄飞着花,鞋都破得露出了脚趾头。我大惑不解,向其他老师请教,才知道当地“重男轻女”的风气很盛。家长的观点是:女孩子早晚要嫁人,要尽量让她们穿得体面一些。男孩子如果要这要那,家长就会说:你还要什么?这点钱要攒着,以后还得给你盖房娶媳妇呢!
到了夏天,男生们上课几乎一律光着小膀子,有的年岁都十六七了,却连个背心都不穿,下身是一条用面粉袋或尿素口袋缝的大裤衩子,脏得几乎看不出本色。
大多数学生家里都很贫困。有一次我偶然发现有个学生去公社兽医站买土霉素片,后来得知是这个学生自己闹肚子,但如果去卫生站看病,每片土霉素要4分钱,但兽医站给牲口吃的一分钱可以买4片。后来我问过兽医,他们说:其实兽药和人药成分基本相同,只不过兽药的纯度差一些,杂质多一些,所以售价低廉。哪像现在,宠物医院给狗狗用的药比给人吃的还贵!
当时的教育还处于“读书无用论”、“知识越多越反动”的阶段,上课时学生在下面说话、逗嘴、做小动作甚至打闹都是常事。当时对教师的评判标准也不是看谁教得好,更没有升学率的大帽子压着,而是哪位老师上课时学生能比较安静地听课,不打不闹,这个老师就是有本事,就是所谓“镇”得住学生。我亲眼见过一位北京师范学院毕业教政治的女老师,功夫已经修炼到炉火纯青的程度——课堂上的学生已经打成一锅粥了,她还能在黑板前照讲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