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设置的全部课程只有一位老师执教。上课时间都是固定的,从低年级开始,依次为四个年级讲课。为一年级上课前,他先给二、三、四年级布置作业。为二年级上课的时候,他就让一年级的同学做作业,以此类推。每天必上的三堂课是语文、算术和书法。所谓书法,也就是写大字。其中以语文和算术为主。因为全校只有一个老师,授课量大,他确实忙不过来,所以音乐、体育、美术这类课程作为辅修,课次安排较少,即使上体育课,也是老师带着孩子们玩。一二年级没有明确的辅课内容,三四年级才开始有跳高、跳远、跑步的项目。我们的老师虽然没有很深的学问,但是知识面广,把这些学生都教得很好。
虽说腾坑村是个小乡村,但是学问高深者还是大有人在的,这些学者中多数人年纪已大而且不懂新学之道,所以担任不了教师一职。只要我们老师有空,他就会请那些文人到学校来,向他们请教古文诗句方面的问题,我们做完作业后可以在座位上旁听,真是受益匪浅。
一二年级的时候不懂得主动获取知识,三四年级时就开始注意听讲了。我对老先生们讲的古文非常感兴趣,只要他们一来祠堂,我就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情,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讲。他们把有些内容讲得很深入,有时我听不太懂,课后必须自己钻研,慢慢积累这方面的知识,时间长了我就都能听懂了,不仅对我有所启发而且开阔了眼界,有一种书海无边、学海无涯的感受。先生们涉猎甚广,对历史、人文的了解极其深刻,每位先生都能滔滔不绝高谈阔论一番,这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之后开始广泛阅读各类书籍也正是受这些老先生们的影响。
有时他们讲到古书上的内容,比如《岳阳楼记》,讲完以后我感觉文章写得确实不错,回家后就马上把这篇文章找来学。因为父亲是私塾先生又是书香门第的关系,家中书房存了很多古书,凡是先生们提到过的文章几乎都能找到。他们读书的方式跟我们学校教的也不太一样,他们非常讲究腔调,注重声音的抑扬顿挫,一念唐诗就摇头晃脑,表情丰富传神,好像表演一样。我越看越感兴趣,越听越入迷。
他读到杜甫的诗,我就去找杜甫的诗集;他读到李白的诗,我就回家去找李白的诗集。有时候他读的诗我听不懂,但他读诗的语调和神态特别吸引我,让我很想亲自读一读,感受一下诗词本身的意境。他会解释为什么诗人要写那首诗,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诗文表达了什么感情,文字技巧高明之处,杜甫与李白各自的特色是什么等等,我越听这些就越喜欢背诗了。
腾坑小学离我家不远,走十几分钟就到了。虽然抗日战争的战火没有波及到此,但我们每天仍心惊胆战,当时年纪尚小,这种恐惧感还不是非常强烈,老师也没有对此加以过多宣传,只是告知我们现在正处于抗战国难时期,教我们唱《义勇军进行曲》,还在祠堂的白墙上画了一幅抗日的宣传画,画着日本人在我们的城市里丢炸弹的情景,非常形象生动。因为看了这幅宣传画,我们才了解到日本对中国的那些残酷行为,开始痛恨日本鬼子。老师还教导大家都要关心抗日战况,提高警惕。总之,学校气氛还算平静。
每年的暑假除了帮家里干些杂活之外,其余时间还是过得很愉快的。穷人家的孩子都得帮父母放牛、割草、砍柴,做很多家事。家庭境况好一些的孩子也得种菜、挑水、喂猪,做一些类似的杂活。有时间玩的时候,我就找小伙伴去爬山,专挑没去过的山爬,每次上山归来都收获颇丰。山区野果丰富,有杨梅、山楂、毛栗、柿子、猕猴桃等,到处都是果树。我们一到山上就开始爬树摘果子吃,每次都能吃到饱。但山上蛇多,有的孩子不上学,天天爬山务农,砍柴前要先把蛇赶走,所以就有这方面的经验了,他们拿着棍子在前面探路,我们在后面跟着走。
腾坑初小研古文
村庄之间都有庙,盖在水口上或山里面,有一两个和尚或尼姑看守庙院。我们隔些时日就去拜访一次,到了那儿要尊重他们的信仰,需拜佛烧香。我们小孩子可以不用给香火钱,只要拿三根香虔诚地拜一拜佛,庙里的人非常欢迎我们去,还给我们讲佛经,强调乐善好施的重要性,教导我们要从小养成好思想,少生事端。隔一段时间,只要有人提议,我们就去,来回得走几个小时,中途还需要爬山,非常锻炼体力,也算是一种体育活动了。
庆源高小获成绩
在我们那个小村子里,当地人对孩子的教育意识不是很强,大部分孩子都念到四年级,基本上没人去读五六年级。虽然婺源自然经济条件好,但孩子到了十一二岁也都要下田劳动,帮家里干些农活,穷苦人家就更不让孩子上学了。另一方面,小学要办五六年级就需要另聘教师,增加师资开支。基于这两个主要原因,腾坑小学没有五六年级。当地习惯是小村庄办到四年级,大村庄办到六年级,要想继续升学就得去县里读初中,村里能上中学的人极少,当时村里没有大学生。
我家里条件比较好,人少,粮食有余,自己种菜养猪,哥哥在上海打工还能赚一些钱,家里人少开支也小,生活所需都能自给自足,所以我就可以到十几里地远的庆源村高级小学继续念书了。
我母亲跟我交代得很清楚:“妈妈让你一个人去读五年级,就是让你准备考中学到县城去上学的。你得好好学习,别对不起祖宗,对不起父母。”所以我从五年级就开始准备,每天都用功学习,一定要考取中学,要走出这个山村,替家族争气。
学校八点上课,礼拜一我早早地起来走去学校,到礼拜六才能回家住一天。我走一个半小时就能到十几里外的庆源小学了。冬季天黑的早,放学之后我就在学校住,半个月或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母亲很舍不得我离开家,一天看不到我,便提心吊胆,可她明白我终归要去念书,这个阶段不能耽误,否则我就得在家种田或是跟着哥哥去上海当学徒。
庆源是一个千年古镇,比我们腾坑村更美,峡谷幽深,如世外桃源一般,故有小桃源之称。从腾坑到庆源去要跨过一条山崖,途中有一茶亭供人歇息、饮水、躲雨。茶亭旁边盖了一间房子,有一户人家在那里给路人烧水沏茶,无论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可以免费饮用。煮好的茶水盛在大铜壶里给路人一碗接一碗地倒,没有人讲究这个茶是不是好茶,深山路途上能有茶喝就已经很满足了。
亭中有幅对联曰:“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将这里的地势形容得非常贴切。在山谷里走的时候,草木茂盛,人迹罕至,可等走出了山谷,就可看见炊烟袅袅的村庄了。红纸黑字,至今我仍记忆犹新,可见婺源以人为本及处处行善的和谐村风及文化氛围更是蕴藏在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
过了山崖,就能看见“又一村”庆源了。庆源村有上千户的人家,出过很多举人、进士和达官显宦,那里的文化气氛好,学识渊博的人更多。
庆源小学也是办在一座祠堂里,比腾坑小学的祠堂还要大。雕梁画柱更加考究。由于村里人多,一至六年级都有,每个年级有二十多人,也有邻村来住校的,都在独立教室上课。教职员共十人左右,教师分科设置,有专门负责数理化教学任务的老师,也有音乐老师和体育老师等,各年级可同时上课。老师们学识渊博、治学严谨,学生在这里可得到良好的教育。
校长是一位清末举人,文化修养更高一些,非常注重教学质量,因此对学生的要求也更高。除了书本课程外,还规定老师每个礼拜加一堂课,务必给学生传授一些古汉语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