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上午,忽然外面传来呼喊声:“号外!我军收复彰武县!”“号外”就是命令,全团紧急集合,忙化妆、穿服装,拿上道具,打起锣鼓,吹起喇叭,拉起“东北文艺工作第二团”横幅大旗,扭着大秧歌奔向大街。在市中心的空地上拉起场子开始演出。秧歌队领头的演员,用大喇叭向围观群众宣讲“号外”,群众热烈鼓掌,欢呼我军取得的胜利。
那时我参加小秧歌剧《迷信害死人》的演出。戏的内容是一位老妈妈的小儿子得了鼠疫病,她相信巫婆跳大神能治病。她的女儿劝阻无用,只好请来土改工作队的医生给男孩治好了病。导演吴雪,肖曲同志演妈妈,我演女儿。肖曲同志演得好、唱得好,有的老太太听了直擦眼泪;我唱得不够好,高音上不去,就直着嗓子喊,虽不好听,但那真情实感还是令观众信服的。
练功
在哈尔滨时我们开始练功,早晨起来清嗓子、练发声,也练毯子功、下腿、下腰。既没有专门的老师教,有任务的时候还会耽搁,总体上零零散散。我们接触到了吴晓邦,在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他可是一位很有名的舞蹈家,上海人,也是老革命了。我们跟着他学了少许芭蕾舞基础,五个把杆的基本动作,我现在还能回想起来。没有舞衣舞鞋,我们光着脚丫在地上蹭,脚趾缝里都是磨出的血。身体上的疼痛不算什么,学习新内容的喜悦溢满了我们的脸庞。后来队长罗伯忠的女朋友成了我们的生活指导员,她用刷布景淘汰下来的布给我们做鞋套和三角裤,算是我们最初的舞蹈服装。穿上这身服装,我们练功练得更起劲了。
来到佳木斯以后,练功成了我们的必修课。早晨起来要跑步、喊嗓子,一样都不能少。罗正搞音乐,教乐理课,教唱歌,我们还在佳木斯电台录过《二月里来好风光》。
音乐教师会精心挑选具备音乐才能的人,我们身边有三个孩子被选中学小提琴了,剩下的孩子学乐理、视唱练耳等。来自苏联的私人教师单独传授三个孩子乐器方面的知识,一个星期两次,回来自己练,然后再去上课。我们很羡慕他们,在那个年代,小提琴是多么精美的乐器啊。
我们又开始了芭蕾舞的学习,还接触了武功。哈尔滨京剧团两个特别老的老头儿教武术,不管学没学过、不管年纪多大、不论男孩子女孩子,一律“拿大顶”。“拿大顶”前两位老师必会点炷香算时间,胳膊支撑不住,身子随着哆嗦的胳膊前后左右地摇摆。两个老头儿看得紧,谁哆嗦就抽打谁,用的完全是旧式管教方法。我咬牙坚持着,脑袋使劲向上抬,老头儿坐在那儿威严极了,看着就害怕。到半截香的时候,停止拿大顶,开始塌腰。
一炷香燃尽了,我们接连直起身,互相捶一捶,松松筋骨。随后就开始下腰和甩腰,我们排成纵队,两个老头儿坐在板凳上,过来一个就狠狠地压下去,疼了也不敢放声大叫。小一点儿的孩子还好,身子柔软,我那时候都13岁了,成了“大板腰”,不行就硬撅,感觉身上的骨节都在“嘎嘣”作响。甩腰还比较容易,老头儿的腿夹着我们双腿,我们整个身子使劲向下甩,双手够到后脚跟。一次一次地,短时间内腰部的柔韧性都练出来了。
要是以为到此告一段落,那可就错了,因为重头戏马上登台——劈叉,竖叉、横叉都得练,其中当属横叉最痛苦。老头儿压着,一点点地帮我们往下下,在没有防备的时候,“咵”地一声后,两条腿顺势贴在了地面上,疼得人龇牙咧嘴地叫,有的孩子直接放声大哭。我记得有一天一个男孩子实在坚持不下去了,队长抄起棍子满房间追他,估计是做做样子吓唬他,让他继续练功,可他说什么都不停下,拼了命地跑。我们在一旁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各怀心思,有的感觉很好笑,但憋着不敢笑,有的想着自己一定要坚持练。
我一心想着这是领导布置的任务,一定要坚持下来,练功的时候也不觉那般苦了。
“永垂不朽”的挽联被子
到了佳木斯,我们睡上了大通铺。大通铺的组成很特别,凳子搭的床板子上面铺的是日本的“榻榻米”,大概10厘米厚,日式的草垫子沉甸甸的。我还是没有被子,估计是领导与伶君谈了话,晚上我俩睡在一床被子里。她有些体寒,加上被子露风,整晚我连翻身都不敢,更别提上厕所了,一晚上只能熟睡一会儿。
有天一位会做服装的师傅来找我,“你今天上午别上课了,来跟我洗布吧。”到了仔细一看,竟然是王大化的挽联,布面上写的都是“永垂不朽”之类的字样。
我有些纳闷,开口问道:“王大化是谁呀?”
“也是延安老干部,下乡路过某个地方的时候骑马摔死了。”后来才得知王大化是位非常有名的艺术家,他对新中国的文艺事业做出了特殊贡献。他在开辟东北文艺新局面的工作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到农村土改的时候,他意外落马身亡,东北的文艺界顿时被震动,遂为其举办了隆重的追悼会,各行各业献上了很多挽联,都存放在当时东北文工二团住的小楼里。
我拿个大盆泡着这些布料,先是用凉水洗,再到地下室用热水冲。大部分白布上没有印记了,只是有块绸子似的布面上“永垂不朽”的印记怎样都无法消除。当时这些布料到底做何用,我并不明了。然而,当“永垂不朽”的挽联被子发到我手中的时候,心中的诧异、惊喜、感动随之而来,那种心情难以言表。一是没想到挽联是做被子用的,二是在那种艰苦的条件下,领导没有忘记我这个受苦的孩子,家的温暖感觉充满了我的内心。
事后我才知道。考虑到我的情况,领导说:“这个孩子一直没有被子,时间久了冻病了怎么办?给她做床被子吧。”
“但是去哪儿找布去呀?没有被面呀。”
几个老同志左思右想,突然有人高兴地说:“我们有挽联啊。”
“王大化的挽联怎么能给孩子做被子?”
“怎么不能啊?现在没有办法,就用挽联。”
“永垂不朽”的挽联被子就是这样来的,盖着新被子,有了前辈同志的关怀,我睡得很好。这样我将充沛的精力全部投入工作中了。这个被子我盖了好久,非常珍惜。
访贫问苦
时局再次变动,二团接到通知,除却像周婷那样身体不好的人留守佳木斯,大部分人打点行装,奔赴勃利县的倭肯镇地区进行土改。土改前后历经一个多月,10月份的东北已经下大雪了。
出发前党和领导考虑到孩子们没鞋没棉衣,军装又太大,故而单独领布回来,统一给孩子们制作列宁服式样的小军装。女孩子用蓝色布料,男孩子选用灰色加以区分,秋天一套、夏天一套。因为我属于儿童队里的大孩子,领了一套男孩子最小号的灰色粗布军装。鞋子也很讲究,是内带毛、系带子的法蓝底小皮靴。法蓝底就是染成浅蓝色的熟猪皮子。能穿上这样的鞋子,作为孤儿的我简直像上了天堂。
脚上穿着一样的鞋,身上统一背着行李,我们的队伍一出去,大家看起来都特别精神。我们排队都觉得很威武,一路上喊着“一、二、一”的口号。老百姓瞅见我们这身装扮,也觉得很稀奇,琢磨着是哪里来的这样一群童子军。